深秋的夜,風冷得厲害。
比不得寒冬刺骨,卻是不經意里撞得人骨血發涼。
竺君從車上下來,醫院大樓的燈亮著。
她站在大樓外,卻并不往里走。
來時,她想,她再也不要忍受了。
她不要再當壞女人,承受內心千針扎似的折磨。
她受不了安娜看她時的眼神。
她無法忍受奪取他人未婚夫的羞愧感。
她要帶行宇走,她要離開這個地方,她要重新開始。
可是,站在行宇所在的醫院大樓外,冷風吹得她清醒。
她沒有可以重新開始的資本。
行宇要做換心手術,她逃走了,酈道安就不會再管行宇了。
她想見爸爸一面,可一旦離開,就再沒有機會了。
還有大姐敏妍......酈道安說她去找真兇......她要守在原地,等大姐聯系她。
上京城沒有竺家了,如果她走了,就真的連家都沒了。
她要替爸爸、大姐和弟弟守著他們的家。
握著行李,竺君在醫院門口待了一晚上。
她想進去看一看行宇,又唯恐被行宇看出她的狼狽。
天蒙蒙亮的時候,竺君又回了上京城。
曾經多少人望之不及的竺二小姐,如今卻成了彎鉤上掙扎不掉的魚兒。
“先生,那人已跟了咱兩天了。”
酈道安蹙眉,將手里的平板倒扣在膝上,沉了臉。
“查到來路了?”
“警方那邊沒有動靜,應該不是秦家或保羅一脈的人。”
酈道安眉心突突的跳,他抬手捏了捏。
和他所跟進的案子無關,且日期離得這樣近......
他以為,上回跟安娜說得已足夠清楚。
“往安家方向查。”
花旭頷首應聲。
“那現在是去......”
酈道安道:“你下車,自己打車回去。”
花旭便從車上下來。
酈道安繞到前面駕駛室,將安全帶系上。
他撥通了竺君的電話。
有一會兒,對方才接通。
酈道安未察覺到自己倒映在鏡子里的面龐,溫和了一點。
他問:“在忙什么?”
竺君沒想到酈道安會打給她,這幾天,她已開始和研究小組的同事碰面。
著手工作上的事。
酈道安和安娜都未出現,她慢慢調整過來,就快要忘掉那天冷得刺骨的夜晚。
酈道安的這通電話,又將她帶入焦灼倉惶的境地。
她抿著唇,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草草回了酈道安幾句。
同事在喊她。
竺君便順勢把酈道安的電話給掛了。
酈道安聽著耳機里冰冷無情的“嘟嘟”聲,不由愣了一下。
她這是搬出去之后,越來越囂張了。
嘴角往下壓著,酈道安將耳機摘掉。
夕陽漸漸下沉,半邊橘黃色的天被一層一層,漸次的烏黑疊加。
酈道安將車停在教師樓對面的林蔭道上,他推開車門下來,往樓上看了一眼。
給竺君撥了電話。
很好,這次,她干脆關了機。
同事看到竺君拿著手機在發呆,過來道:“走了。”
竺君笑了一下,把手機放回了包里。
這是他們研究小組第一次聚會。
大家碰了幾次面,各方面融合得都很好,這才定了第一次聚會。
竺君原也有些期待,可因為酈道安的電話,她變得有些惴惴不安。
“今天聚會,資助我們這個項目的老板也會過來。”
“大家到時注意一點,咱們雖是學術研究者,基本的人際交流也是要的。”
研究小組帶頭的教授姓孫,是個上了年紀,慈眉善目的老學者。
做學術的,免不了帶點清高,他特意提醒了一句。
大家很尊重他,也知道他是為整個團隊著想,都應了一聲。
聚會的地方就在學校外邊的美食街上。
門樓是仿古徽州的馬頭墻,白底黑字寫著“鳳回樓”三個大字,兩邊掛著紅燈籠。
在這一條街上,特別顯眼。
竺君剛進大學那會兒,也和同學來這里吃過飯,也算熟悉。
跟著上了二樓包廂,孫老先下去接人,讓其他組員在包廂里等。
大家便坐著又討論了一番下午碰頭時提到的研究議案之類。
竺君看著窗外的燈光,忽見到一輛車在鳳回樓前停了下來。
她心陡然跳了一下。
便想看得清楚一點。
坐在一旁的同事問她:“小竺,你對古龜茲有研究,你覺得古龜茲覆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竺君被突然提問,她不得不回了兩句。
再轉過臉來,樓下那輛車已不見了。
她心跳得很快,越發的心神不寧。
不停勸慰自己,沒有那么巧,酈道安怎么會到這種小地方來吃飯。
門外,孫老已帶了資助他們項目的老板過來。
他站在門邊上,而那位老板就在他身后站著。
孫老故作隆重的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笑著說道:“我們團隊能夠成立,并安心研究,這一次,多虧了宋老板的支持。”
“讓我們鼓掌,歡迎宋老板今天賞光。”
說時,孫老讓開身。
宋宴微笑著跟在場所有人致意。
“感謝大家,我也是喜歡這方面的問話,又因自己能力不夠,只能以這種方式幫點忙。”
“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在孫老帶人上來之前,研究小組的幾個女孩兒也不是沒揣測過這位資助的金主爸爸長什么樣。
是老是幼,是矮是胖。
綜合市面上的各位有錢大佬,得出的結論,非老即殘。
見是個這么年輕,長相又十分溫潤,且脾氣又溫和有禮的資助者,一時都既驚訝,又歡欣。
不由竊竊私語。
宋宴話說完,便將視線落在了竺君身上。
他徑直走過去,在竺君面前停下。
“好久不見,小竹子。”
研究小組的人都不由看向竺君。
竺君頓感不自在。
她勉強笑了一下:“好久不見。”
宋宴看她臉上神色不太自然,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只點了點頭。
又和邊上都往他們看來的人笑解釋了一句:“我和竺君的姐姐是同學。”
“早前就認識。”
他是出資方,不能得罪,大家只點頭應了兩聲。
孫老過來打圓場,請宋宴入席。
包廂內的氣氛似回到了正軌。
可原對宋宴竊竊私語的兩個女孩兒,看向竺君的目光卻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