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瑜市的雨連下了三天，把整座城市徹底洗刷一遍，溫度也跟著驟降。

毗鄰大學門口最熱鬧的一條街沒了往日的生機。

江秀薇披了件外套，走到文具店門口，探出頭望了望。天色暗沉搖搖欲墜，雨水澆濕柏油路，匯聚成一條河流涌向低洼處。路上行人撐著傘，步履匆匆。

“這鬼天氣，連個進店的客人都沒有。”

江秀薇抱怨著剛想轉(zhuǎn)身，視線落到遠處撐著透明傘的女孩身上。女孩扎著丸子頭，小小的腦袋縮進白色高領毛衣里，乖得像一只小白兔。

女孩似是感應到，抬起視線，溫軟一笑：“姑媽。”

“欸，”女人應了聲，“捂得這么嚴實，差點沒認出你。”

江瀲收起傘進門，風鈴被一陣風帶起來，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這家“江河文具”是江瀲姑媽江秀薇開的，江瀲閑時會過來幫忙。在親戚長輩眼里，江瀲從小到大都是個不用大人操心的乖孩子。

江秀薇絮絮叨叨地抱怨著雨天生意下滑，進店率太低，營業(yè)額還不夠交房租。

“……還有這些小食品，是有保質(zhì)期的呀。”江秀薇抱怨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看著江瀲，“對了小水，你們年輕人點子多，你說怎么清清庫存？”

小水，是江瀲的小名。

江瀲思考須臾：“旁邊就是雁大……要不就憑學生證買一送一？”

“行。”江秀薇爽快答應，“交給你了，你拿小黑板寫上放在門口，你寫字好看。”

“好。”江瀲應聲，繞到倉庫。

因為使用率很低，小黑板被塞到了角落，與雜物堆在了一起。

江瀲吃力地將小黑板從一堆雜物中抽離出來，灰塵紛紛揚揚，她捂ww起鼻子打了個噴嚏。緊接著，一張宣傳頁順著灰塵徐徐飄落到了地上。宣傳頁被揉得皺巴巴的，她瞥見一角，就注意到那行汪洋肆意的毛公體。

——雁瑜大學。

江瀲睫毛微顫——是他所在的大學。

她邊想著，邊把紙張展開，男生的照片赫然展示在新生代表最顯眼的位置。

江瀲屏住呼吸，凝神望著照片，她清澈的瞳仁漸被晦澀的情緒沖散。是他，雁鎮(zhèn)新高的優(yōu)等生。是天之驕子，也是叱咤風云的存在。

江瀲與他，只是比陌生人多了一層校友關(guān)系。

即便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寸證件照，也能深刻顯露出男生棱角分明的俊朗輪廓。一張干凈陽光的面容之上，摻雜著一絲頹痞憂郁，矛盾又和諧。好看的內(nèi)雙之下，掩藏著黝黑的瞳仁，光澤奪目，卻透著凜冽與不羈。

他變了。

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之后，江瀲就失去了他的消息。沒有聯(lián)系方式，只能通過微博偷偷關(guān)注著對方的動態(tài)。

三個月前，他許久沒更新的微博終于更新了一條動態(tài)。

——來自雁大的錄取通知書。

他以文科狀元的成績考上了雁大。

時間過得很快，這一別已經(jīng)半年多之久，甚至更久——如果她考不上雁大的話。

“這孩子……”

江瀲看得太專注了，姑媽的聲音嚇得她后背一顫，局促地收起宣傳頁。

江秀薇覺得眼熟，從江瀲手中拿過單頁，端詳著照片。

“我見過……”她忖度片刻，不確定道，“有點像別墅區(qū)那家的孩子。”

“是他。”江瀲輕輕應聲。

“那孩子禮貌又懂事，特招人喜歡。你沒轉(zhuǎn)學前你們好像還是一個高中吧？叫什么名字來著……”

“陸燃。”江瀲溫聲，眉眼中平添了幾分晦澀。

陸燃耀眼存在的那三年，這個名字在江瀲心尖盤旋了無數(shù)次，像一顆久久未能落地的塵埃。他樣貌出眾，“雙商”高，本就很優(yōu)秀的人，再加上顯赫的家室……

她與他云泥之別，她又何嘗不知。

“唉，風水輪流轉(zhuǎn)啊……”江秀薇幽幽地嘆氣，打斷了江瀲的思緒，“你們搬家到市里沒多久，那家好像就賣掉了別墅，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

江瀲驚愕抬眸，正想詢問點什么，江秀薇把那張皺巴巴的宣傳頁扔到垃圾桶，話鋒一轉(zhuǎn)：“小水，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你爸爸媽媽不容易，知識改變命運，知道嗎？”

江秀薇話鋒轉(zhuǎn)得太快，江瀲想再問些陸燃的事情又覺得突兀，便作罷。

“我知道的，姑媽。”江瀲溫聲應道。

父親目前殘疾在床，家里的重擔交給了母親，母親為了掙錢四處奔波，只為供她上學和給父親看病。

姑媽幫過她家很多忙，鎮(zhèn)上東頭的高檔學區(qū)房是姑媽的，姑媽家從鎮(zhèn)上搬到市區(qū)后，那房子就留給她家暫住。只不過江瀲一家也并沒在鎮(zhèn)上住多久，父親發(fā)生意外后他們就舉家搬到了市區(qū)。

江秀薇看了眼時間，慌忙拎上挎包：“不早了，我該走了，去給你妹妹開家長會。店里你先看著。”

“好。”

江秀薇走后，江瀲拿起粉筆在小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寫了幾個大字，搬到門外。

今日活動：憑學生證到店，所有食品買一送一。

雨停了。

江瀲站在門外，伸了個懶腰，望著天空，云層之中半透出一抹光。

她微微瞇了瞇眼，太陽出來了，放晴了。

嗯，生活也會慢慢變好的。明年她也一定會考上雁大的。

一定的。

回到店內(nèi)，江瀲把宣傳頁從垃圾桶里撿出來，小心翼翼地鋪在桌子上，一個角一個角地展平。她凝視了一會兒，決定把陸燃的照片剪下來放在手機殼里，便又去抽屜里翻箱倒柜地找剪刀。

文具店門口的風鈴“叮叮當當”響了起來。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進來了幾個男生。

嬉笑聲打破了店內(nèi)的安靜，方才還冷清的店內(nèi)，霎時被男大學生蓬勃的朝氣填滿。

“老板，憑學生證買一送一……嗎？”其中一位男生尋覓了一圈，最終把視線落在了低頭找東西的女孩身上，他的聲音停頓了下，面露疑惑，“換老板了？怎么是個小妹妹？”

江瀲的聲音小小的：“我……我來幫我姑媽看店。”

男生輕“哦”了聲：“就我一個帶了行嗎？他們是我同學，我證明。”他邊說，邊把學生證遞過去。

江瀲抬眼，迅速掃視——是雁大的學生，叫肖宇。

江瀲偏頭，目光移向肖宇身后的三個男生。

一個微胖，個子不高，打扮就像學生。

見江瀲的目光看過來，微胖男生回應道：“是的，我們都是一個寢室的。”

另一個男生笑呵呵地打量著江瀲。她小小而瘦弱的骨架容易讓男生心生一種保護欲，再加上她本就嬌小，又把自己藏在寬大的毛衣里，像一只膽小的小白兔。高領毛衣遮住了她的半張臉，一雙眸子如泉水般清澈。

男生的話多了起來：“不騙你，我叫郭宸，不信可以去我們學校打聽打聽，我啊……”

江瀲點了點頭，把目光移向最后一個男生，那個男生低著頭沒說話，從進門起就一直看手機，好像對折扣沒什么興趣。

他身穿黑色衛(wèi)衣，衛(wèi)衣帽子壓在黑色棒球帽上，戴著黑色的口罩。全身上下純黑色，包裹得很嚴實，但有種魔力，讓人想窺清他口罩之下的神秘。

他不發(fā)一語，但氣場中自帶讓異性挪不開眼的特質(zhì)。一種刻意收斂卻又強大的氣場。

江瀲挪回視線：“可以。”

肖宇和郭宸挑得很快，沒一會兒就捧著餅干類的速食來結(jié)賬。

“你要不要啊？不要我們結(jié)賬了。”肖宇問一直看手機的男生。

男生這才放下手機，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了一遍貨架。

半晌，他終于開口：“沒什么可要的。”

低沉又繾綣，帶著一種魅惑般的磁性。

這個聲音……

江瀲睫毛微微一顫。

與此同時——

“看這！咱們學校的簡章啊？”郭宸拿起收銀臺上江瀲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單頁，照片映入眼簾，“欸？這上面有你啊，陸燃！”

江瀲的心跳忽然亂了節(jié)拍，在她抬起頭的一瞬，發(fā)現(xiàn)那一身黑的男生也正朝這邊看過來。

“可以啊燃兄，什么時候背著我們?nèi)ヅ牡摹?

光影流轉(zhuǎn)間，四目相對。

肖宇的聲音在陸燃腦海里像無聲的默片一樣自動消音。

陸燃看著江瀲，須臾寂靜。

視線里，女孩身后的背影無聲地模糊虛化起來，轉(zhuǎn)瞬變成記憶里高中綠蔭校園，坐在草坪上笑靨如花的少女。

陸燃眼瞳漆黑，無聲地與她對視。

“買不買啊，不買走了。”

郭宸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他沒移開視線，望著江瀲身后的那摞學習資料，眼尾輕曳起，恢復了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

“拿兩套卷子做吧。”

江瀲垂下眼，陸燃……不是在看她？

怕他認出，又怕他認不出，這種矛盾的心理，在他真的沒認出來她之后，反而更沮喪了。

“你有病吧？”

“你也太裝了吧哥們。”

肖宇和郭宸罵罵咧咧的聲音把江瀲的思緒拉回來。

江瀲轉(zhuǎn)身去找：“卷子？英語四級嗎？”

陸燃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嗯。”

“但是……”江瀲弱弱地提示道，“這個不在買一送一的范圍。”

“拿吧。”

“呃……”江瀲找了一圈，越發(fā)窘迫，“四級沒有了，只有高考‘五三模擬’。”

沉默須臾，陸燃點頭：“行，拿了我回去復習一下吧。”

“？”肖宇和郭宸齊刷刷投來了怪異的目光。

“陸燃，你今天喝了幾斤白的？”

“滾。”陸燃嗓音帶笑，目光仍停留在女孩身上，“我好學生啊。”

天空放晴，一條街又恢復了生機。

三人出了店門，并肩走在街上，時不時有女生偷偷把目光往這邊瞄。

肖宇打趣道：“燃兄，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和你一起出門嗎？”

陸燃：“？”

“因為每次和你走在一起都有一種我是大明星的感覺。”

郭宸笑罵道：“自戀狂，都是看陸燃的，有你什么事兒。”

陸燃瞇著眼，也不在意，無視女生的目光。他還在想剛剛的事，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頭問肖宇：“欸，肖宇，我記得你是不是有個妹妹？”

“沒錯啊，怎么了？”

陸燃甩手把那兩沓“五三模擬”試卷揣給肖宇，語調(diào)高傲且隨意：“帥哥哥給他的，讓她不用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