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三天
- 上帝與靈能與新伊甸
- 新夜XY
- 18759字
- 2023-11-14 00:08:56
……
畫面一轉,安蘇已經一臉懵然地站在了總部門口。
晚風吹過,終于讓他稍稍振作了一點精神。
【搞毛啊!】
事先說明,安蘇不是被趕出來的。雖然莫名其妙就站回了大街上,但也有他自愿的因素在。
絕對,絕對,絕對不是被艾琳趕出來的!
安蘇回想起艾琳拒絕了“一起走走”的要求后,對自己說的話:
“你很迷茫對吧,安蘇。”
艾琳肯定知道些什么:
“如果覺得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對未來感到無力和迷惘,不妨靜下心,一個人出去走走吧。”
“去看看黑石,或者往外走一些,去看看卡特萊特里別的黑街。你才在這里停留了不到兩天,你對這塊神棄之地又了解多少呢?”
“去黑暗里轉轉吧,試著去觸碰黑暗,靠近黑暗,你才能真正地接近街區的本質,去明白黑石存在的意義。”
艾琳很認真地在給安蘇提出這些建議:
“我知道的,你肩上的擔子很沉重,你一直對自己太苛刻了,無時無刻不在想要怎樣做到完美。但有些時候,你需要知道自己的真正的動機是什么,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行為的邏輯和驅動力,才能支撐著重負向前走。”
“你現在就需要這樣的一個內驅,能讓你看清目的地,知曉自己所做一切的意義。”
艾琳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未曾離開過安蘇的眼睛。
“所以,去真正認識,你要實現的道路,是多么的偉大和光明。”
【這樣嗎?】
最后,艾琳還是沒有跟來。
她說,有些事情,需要安蘇親自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雙手去觸碰,才能理解某些隱藏著的事物。
“眾生才是你的目的。”
她說:
“而我只是漫長道路上的一程風景,屬于你的一段回憶……”
……
搞什么啊,為什么突然這么嚴肅……
安蘇嘆了口氣,不安地走出酒館大門。
身后,黑石眾湊攏在一起私聊,但那些遮掩不住的大嗓門還是暴露了他們的八卦內容。
“什么情況,安蘇老弟這是被趕出來了?”
“看起來挺像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大小姐的那啥豈不是沒戲了?!”
“……”
都說了才不是被趕出來的!
努力地按住腦門上蹦出來的十字青筋,安蘇趕緊逃跑。
……
好不容易擺脫了身后的大嗓門,安蘇環顧起四周。黑石的晚上很安靜,道路兩旁少有行人,也少有光亮,畢竟只靠著有限的永固術式,很難實現大范圍的照明。
這里建立的秩序才剛剛起步,但可以看得出花費了黑石眾不小的努力。犯罪在黑石的監管下很少發生,起碼在表面上能夠維持住基本的穩定。
各家各戶都緊閉著房門,沒啥可以探索的東西。
去二號黑街走走吧。
印象里,自己拐了兩三個彎,差不多已經走出黑石的管轄區域。再往前走一些,就是黑石以外的勢力范圍。
這附近的大幫派不多,海虎幫算是一個。它們幫派的上層成員和城區的某些勢力達成了共識,以“忠犬”的態度管理著這一片街區。
是仇人的老家啊……
既然來這一趟,安蘇也不介意把那群雜碎的骨灰都給揚了,這是順手就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終末也能夠有一個明確的,可以攻擊的目標,那該多好。】
可惜,這個世界所面對的末日根本就不亮血條。
……
繼續又拐了幾個彎,安蘇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
無他原因,這里好臟、好亂、好臭。
脫離了黑石的秩序范圍,街區開始呈現出它原本的樣貌,雖然沒有深巷那么夸張,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安蘇捏著鼻子,看著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的尸體從焦黑的水槽里通過,黏稠像是石油的污水混合著腐爛尸體的臭味,讓人惡心得連隔夜飯都快吐出來。
“真的有人能在這地方生存下來嗎……”
盡管已經從深巷的場景,還有里奧等黑石眾的話語里可以窺探到一部分卡特萊特街區的全景。但一切的描述還是會被實況所秒殺,再如何生動的形容也比不上眼前區域萬一的惡劣。
他這才真正切實地理解到——街區這個已經被拋棄的,浸沒在泥沼里等待死亡的土地,會是什么模樣。
除了“腐爛”,也許也沒有別的形容詞,這是一片貨真價實的“腐爛之地”。像是什么巨型生物死亡后的尸體,在被分解消散的過程里,源源不斷地產出龐大的惡意。
附近當然沒有隔絕臭味的凈化術式,忍無可忍的安蘇只能自己給自己上一個防護 buff,以防空氣里漂浮的真菌把肺給腐蝕掉。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沒有幫派眾來排查,更沒有攔路眾索要過路費的場景。
這是理所當然的,街狗身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就是他們自己,絕對榨不出半點油水。這里的價格體系早就已經不存在,交易項目全靠補給的再分配和基礎物資交換,而且這部分交易也只面對幫派的上層成員開放,那些領著低保只能勉強餓不死的底部流民,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那一身包著骨頭的肉。
沉默中,安蘇接著踏入寂靜深處。
……
再往前走一段路,情況倒是有些好轉,有毒的孢子和氣體倒是減少了。不知道裝在什么地方的老舊凈化裝置發出“轟轟”的噪音,不時伴隨兩聲刺耳的尖鳴,讓人擔心這些年齡龐大的裝置下一秒就會在轟鳴聲中散架。
感受著這種很怪異的割裂感,安蘇又不自覺地撫摸起腰間的槍。
雖然已經有一個時代失卻在終末中,但機械的力量還是經常性地凸顯出存在感,沉浮隱沒著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細微環節里。
吞吐著黑煙的凈化裝置是,手里的槍也是。
這算什么,刪盤刪得不干凈嗎……
還是說,失卻只是在干擾認知,對存在的實物沒有影響。
搞不明白……
百無聊賴中,安蘇關閉了靈能感知,像個普通人一樣在廢墟風格的建筑群里閑逛,想找個不走眼的幫派狗殺一殺。
高矮分布的棚戶陳立在道路兩旁,作為居民區,這里比記憶中最破敗的貧民窟還要簡陋。有屋頂的房子里住著大大小小的幫派成員,流民只能圍攏在木棚底下休息,他們卷緊一席蓋不住全身的布料,把代表著配給額度的金屬片含在嘴里或者塞在貼身的部位,防備著周圍的每一個人。
早早的,很多人已經睡了。除了幫派偶爾征集人員去火并,這里平時沒有什么事情可做。他們蜷縮在每一個昏暗的角落里,起伏的鼾聲隱約要蓋過遠處凈化機械的轟鳴。
“咯嘣——”
安蘇走過時,不小心踢倒了瓦片或者石子,聲音讓眾人都升起警惕。他們小心翼翼地抬頭,偷偷打量著路過的男孩。有些人看到安蘇格格不入的精致衣裝和容貌,咽著口水生出貪婪,甚至舉起了從不離手的槍。
直到有人狠狠拍打那幾雙不安分的手,他們才反應過來,看著安蘇瞳孔中忽隱忽現的靈能光環,哆嗦著放下武器,把頭埋進黑暗里不再敢出現。
這份貪婪、謹慎與示弱,像極了活在黑暗里的腐鼠。
安蘇激活了很小幅度的威懾術式來彰顯身份,他想殺的不是這些可悲的流民。
突然。
他感覺自己的衣擺被輕輕扯了扯。
“來了嗎……”
不過,力道怎么這么小。
安蘇扭過頭,他看到一個瘦瘦小小身影站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拽過自己的一側衣角。
“老爺,需要什么幫助嗎?”
這是一道很纖弱的女聲,讓人聯想到脆弱和折斷,僅僅是聽著就升起幾分憐憫。
“?”
安蘇透著靈能的幽光打量著眼前的人。
她披著兜帽,在黑暗里看不清臉龐,幾縷柔順的黑發從陰影中冒出。并不合身的寬大風衣遮住了她的身體,只有兩條如蘆葦般纖弱的小腿露在外邊,包裹著幾乎透明的黑絲褲襪,隱隱顯出白皙。
她身上發散著不太好聞,有些劣質的香氛味,但配合弱小的外表和甜美的嗓音,還是能第一時間吸引到好感和憐憫。
安蘇的不作聲似乎被當成了一種默許,那個女孩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安蘇的衣擺,向著黑暗的深處跑去,一邊跑又一邊回頭朝安蘇揮手,示意他跟上。
安蘇跟了過去,來到了一座破敗的小樓房,很罕見的,這里有一個偏僻的二樓。
女孩剛要消失在樓道的盡頭,又不放心地朝他揮了揮手,好像是生怕他突然離開。
猶豫片刻,安蘇還是跟了上去。
這次,是一個還算完整的小房間,陳設竟然還算是完整。
這里就是目的地了。
安蘇盯著那個神秘的女孩,等待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老爺,要現在開始嗎?”
【開始什么?】
在這里,沉默似乎就代表著“肯定”。
女孩舒展手臂,突然把風衣脫下。
里面沒有更多的衣物,僅僅只有延伸到膝蓋以上的輕薄絲襪,然后就裸露出比霜雪更白凈的皮膚,還有尚顯稚嫩的身體。
?
女孩很自然地坐到床邊,正對著安蘇若無其事地開始脫絲襪。
【等一下——】
“停,給我停下!”
安蘇后退兩步,轉過身呵斥道。
“你……”
“老爺,是喜歡穿著嗎?”
“……”
“……”
身后,女孩軟軟糯糯的聲音進一步刺激著他的神經,劣質的香氛味更是不斷往他鼻腔里鉆。忍無可忍下,安蘇把自己的外袍向后丟去。
“你先把衣服穿上。”
“……”
似乎不理解這一位客人的行為,女孩愣了一會,小心翼翼地把安蘇丟過來的外袍接過,又默默地把它疊好收納在一旁,動作很輕,像是害怕弄臟了衣服。
“不用了老爺,我有別的衣服,請您稍等一下。”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好像還有玻璃和鐵片碰撞的響聲。安蘇坐立不安地在原地干等,腦子里除了麻木,還有難以察覺的幾分迷茫。
沒幾分鐘,安蘇聽到輕輕的一聲“好了,老爺。”,就轉過身。
他愣在那里。
他終于看清了女孩的臉——是很年幼的容貌,精致中透著幾分稚嫩,像是被雪白的光圈包裹住。白皙到透明的膚色里只有很少的幾縷血色,有些嬰兒肥的面頰上還殘留著未褪凈的絨毛。
這種白是常見的,街區眾不需要勞動,他們沒有需要投入勞動力的生產環節。所以,除了少部分需要作業的幫派眾,大部分街區人都很白,他們長期生活在黑暗里,很少受到著陽光的照射。
這當然也是一種不健康的白,像是生活在陰影下的吸血鬼,顯得脆弱而缺乏生機。
在這里,這股病態的白皙給女孩增添著很自然的破碎感,在那對灰蒙蒙的,毫無高光的瞳孔襯托下,顯得更加惹人生憐。
她的四肢很纖細,但比那些缺乏營養而造成的竹竿腿不一樣,更貼合這具還未發育完全的幼小身體。
“呵……”
安蘇長長呼出一口氣,他捂著臉,僵硬地別過頭。
“沒有別的衣服了嗎?”
女孩換了一身難以入目的服飾,廉價的流蘇亮片構成了衣服的主體,閃耀著金屬光澤的鐵絲和玻璃掛飾裝點著這些浮夸的亮片,勉強地遮住了隱私部位。衣服的下擺由不知名的紅色羽毛編織成裙狀,因為粗糙的連接技藝,還是能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衣服的上下部分用亮銀色的鐵圈固定著,暴露的風格里帶著極為粗獷的成熟和嫵媚,明明是粗制濫造的下流服裝,配合女孩幼態的容貌和易碎的氣質反而形成著強烈的對比。
成熟與稚嫩,外放與收斂,背德與譴責,罪惡與欲望。
……
安蘇不敢睜眼。
女孩好像有些窘迫,她小聲地喃喃:
“沒有了,老爺。”
“……”
安蘇莫名其妙捏緊了拳頭,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嘆氣,然后半瞇著眼睛,摩挲著將自己的大衣披到女孩身上。
很奇怪,也很合理,衣服出奇的合身。
“哎……”
安蘇癱軟在床邊,簡單的動作卻好像耗盡的力氣。
女孩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你叫什么名字?”
“……”
或許是從來沒有客人問過這個問題,女孩愣了一下,她低下頭,夢囈似地回答:
“小可……”
“什么?”
或許是大聲了一些,女孩被嚇了一跳,她支支吾吾地回應:“老爺,我叫小可……”
“……”
不像是人的名字。
看著小可哆嗦著站在床沿,低著頭好像要哭出來,安蘇不忍地把她拉到床尾,面對面坐下。
“你幾歲了?”
“……”
每一個簡單的問題似乎都要讓女孩思考很久,她依舊不敢抬頭,只敢小聲作答:
“忘記了,老爺。”
【媽的……】
安蘇恨得牙癢癢,戾氣像是火一樣借助靈性蔓延。
這股憤怒當然不指向小可,至于到底指向誰,連安蘇自己都說不清。
“為什么會在這里……做這種事情,是誰讓你這樣做的?”
“……”
這一次,小可不再能給出答案,隱隱間,她小小的身體劇烈顫抖。
一個小姑娘,在街區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可以有這樣一個閣樓里的小單間用于“接客”,要是說沒有某些人的控制和安排,安蘇是不信的。
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安蘇還是生出幾乎無法忍受的不甘心。
出乎預料的,雖然聲音微若蚊吟,但小可在漫長的沉默后竟然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老爺,是幫派的幾位大人允許我在這里的,在這里不會有人打擾,可以更好地服務老爺你這樣的貴客。”
【把自己當成城區來的肥羊了嗎……】
“老爺……還需要服務嗎?”
她顫栗著說出這樣的話:
“我洗過澡了,老爺,可以不要趕我走嗎?”
“……”
安蘇強忍著不適,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老爺,我去給您倒杯酒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可急匆匆地從床邊爬起,去到另一個小房間搗鼓起來。
不一會,她舉著一個比人還寬的托盤,端來兩杯用玻璃杯裝著的液體,因為不方便,她只能高高地仰起頭走路,滑稽而又可憐。
她搖晃著走來,吃力地把酒杯遞到安蘇面前。
就在她伸手的時候,安蘇接過酒的同時,又猛地拽過那條纖細的手臂。
“唔……”
小可似乎感到疼痛,淚汪汪地又不敢出聲埋怨。
安蘇打量著這條手臂,目光在一道道淤青掃過,最后停留在一處地方。
這里密密麻麻的,全是針管注射留下的孔洞。
……
小可加大了力道,猛地把手臂收回,臉上滿是惶恐。
“老爺……”
“你先別說話……”
安蘇胸口發悶,他呆呆地看向小可的全身,直到現在才發覺,她的脖頸里,小腿上,關節處,到處都是淤青和沒有干涸的結痂。
【媽的……】
安蘇默不作聲地把手中的酒一口飲盡。
……
小可見狀,放下酒盤,小心翼翼地貼到他身旁,一只手輕車熟路地摟上安蘇的腰,另一只手朝著某些部位探去。
“沒讓你動……”
安蘇呼出一口濃郁的酒氣,他掙開小可的擁抱,輕輕站起來。
不顧小可驚慌的目光,他反手將女孩制住,帶著治愈效果的靈能附上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
靈能潛移默化地修復著淤青與暗傷,小可的身體狀況肉眼可見地轉好。
“老爺……”
面對小可含情朦朧的呼喚,安蘇默默湊到女孩的耳邊。
他小聲道:
“鬧夠了沒?”
“……”
小可沒有特別的反應,她癱軟在安蘇的懷里,面色潮紅。
安蘇沒有理她,只是刻意地避開直接的觸碰,用靈能源源不斷地修復著她的身體。
“我呀…越深入這個世界,就越來越像個無可救藥的圣母。”
“但是,不管我的目的有多么崇高,有些時候,在我忍受不了的處境下,也可能會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比如現在,小可,你知道嗎……”
安蘇蔚藍的瞳孔中炸裂開幾朵火星,隱隱間向紫色轉變。
這樣的轉變不明顯,但卻激起懷中女孩無端的恐懼,她睜大眼睛,在對視中顫栗卻又移不開目光。
靈性在悲鳴。
“有些時候,我真的很想把桌子掀了,我想把那些深藏在黑暗里的污垢一把火燒干凈,把那些讓人不快的罪惡燒干燒透,把他們骯臟的靈混合在骨髓里一起當柴焚成灰,直到流盡油水。”
“但我又知道,這些都沒有意義……”
他看著小可因恐懼而淚汪汪的眼睛,可愛的小臉配合著嬌弱的身體,在此刻更顯得楚楚動人。
他面無表情:
“別裝了,該動手了。”
話音未落。
“砰——”
槍響從窗外響起,裹挾著靈能的彈丸劃出一條直線,伴隨著尖嘯飛射而來。
它們在靠近某一段距離后,就好像接觸到一面看不見的屏障,像是蠟一樣樣融化在虛空中。
兩道黑影緊隨著子彈激射而來,眼中的靈能環在夜色里劃過光弧。他們極速貼到安蘇的近處,默契地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閃至身后,反手掏出一把長桿霰彈槍,硬扛著那一層高溫屏障,把即將融化的槍桿頂到安蘇的后腦。
另一人從正面猛地接近,一肘頂來,用包裹著靈能的身體撐開屏障,不顧接觸處的血肉被燙得滋滋作響直至焦黑,強行把槍支抵至安蘇的下巴。
“砰——”
又是兩聲悶響。
這是簡單明確的作戰思路,常規的子彈既然突破不了他的防御靈能,那就越過防御直接攻擊他的身體。
子彈穿透安蘇的頭顱,從前額和天靈蓋上穿透而出,帶出殘碎的人體組織。
鮮血咕嚕嚕地從破口處涌出,依稀可見隨之流出的,透明發黃的稠濁組織液。
“搞定……”
兩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
不對……
面前的溫度不僅沒有下降,反而愈發熾烈。
安蘇連搖晃的動作都沒有,他頂著腦袋上觸目驚心的破洞,毫無反應地站在那里。
驚恐的兩人又對著安蘇連補數十槍,直到靈能枯竭,子彈清空。
這一次,彈丸只是剛離開槍膛,就像是泡沫一樣消散于空氣。
“我還以為,會很疼呢……”
“我還以為,你們可以讓我擺脫,或者是稍微減輕一下靈性里的痛苦。結果看來,這兩種痛苦好像完全無法相提并論啊……”
反應過來的兩人開始一步步后退,冷汗剛在額頭上浮現又很快被高溫蒸發。雖然兜著黑衣,但絕望的情緒還是從兩人身上透出。
不需要人提醒,能夠無視實體破壞的,只能是星光……
“操……踏馬有病啊,一個星光來他媽這個地方瞎逛,真是給老子長臉了……”
有一人已經崩潰,他認命地開始咒罵,發泄著無處排解的恐懼和絕望。
不用想著逃跑,跑不掉的。
安蘇一點點靠近,他伸出雙手,分別扯住兩人的衣襟,狀若俯視。
在他的目光中,罪孽漸漸化作薪柴,融化在炙熱里。兩個黑影像是蠟炬一樣倒塌,融化流淌到地板上,最后在滋滋聲里蒸發,連一抹水漬都沒有留下。
結束了。
靈性中的憤怒之焰依然在雄雄燃燒,一絲一毫也沒有隨著暴戾的發泄而減弱。
安蘇扭頭,泛著紫色的瞳孔看向小可。
她靜靜地跪坐在床邊,自始至終沒有移動過位置,詭異的平靜。
“老爺,還要喝酒嗎?”
依然是甜糯的聲音。
“呵呵……”
安蘇冷笑兩聲,自顧自地走上前,剛要去接托盤上的另一杯酒。
突然,小可有了動作,她慢悠悠地自己將酒拿在手中,仰頭一飲而盡。
隨著她的仰首,眼中浮現的兩層光環在酒液的傾倒下一點點黯淡,直至消散。
“呼……”
小可瞇著眼睛,朝著安蘇呼出一口濃郁的酒氣,拍打在面前顯得炙烈,混雜著劣質的香氛,氣息復雜而誘惑。
“老爺,酒好喝嗎?”
“除開對靈能的抑制,味道還算不錯。”
“乒——”
小可隨意地擺擺手,酒杯被拋出摔碎在地上,玻璃碎渣濺得到處都是。
“老爺不喜歡的話,那就不喝了。”
甜甜糯糯的聲音帶上幾分矯揉的嫵媚,反而顯得不太自然。
小可赤著腳跳下床沿,白皙柔嫩的腳丫踏上地板,很快被滿地的玻璃碎渣劃傷,血色的小腳印一步步延伸到安蘇面前。
她前傾著身子,柔軟無骨的身體好像要倒入安蘇懷里。
“老爺,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
安蘇面無表情地看著女孩的動作,小可先是很自然地將他拉到床邊坐下,然后又自然而然地把腿抬到床上,像是無意間露出幾點春色,然后顫抖著跪坐到他的身旁,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你是在求饒?”
安蘇這樣說。
“算是吧,畢竟我剛才對老爺做出了很無禮的接待呢……”
小可灰撲撲的眼中蒙上水霧:
“老爺不喜歡我現在的祈求嗎?會不會更喜歡這樣……”
她俯下身體,翹起沒有幾分起伏的腰肢和臀,像小蛇一樣搖晃扭動著。
“老爺更喜歡……我像小狗一樣搖尾乞討嗎?”
“……”
稚嫩的身體與魅惑的動作激烈沖撞。配合上小可幼態無辜的容貌,幾乎可以擊碎任何人罪惡的欲望。
安蘇吐出一口濁氣:
“你真的很會表演。”
“從進門那一刻起,你就操控了我的欲望。從頭到尾,你都在給自己營造脆弱的,破碎的人設形象。”
“不管是這身衣服,還是你的聲音、容貌、身體還有動作,你一直在引導我對你產生憐憫,把自己放到弱者的區間,讓我放下警惕。”
“不得不說,這真的很有效……”
安蘇直視著自己的丑陋欲望。
“如果你不是這幅模樣,或者說再強勢一些,再不可愛一些,我或許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掉你。”
“可我還是高看了自己,感知操縱著我的行為,起碼,在你面前,我確實確實沒辦法做到毫無負擔,做出該做的事情,就比如殺死你這個對我懷揣惡意的人。”
“你的求饒很成功,也讓我目睹了自己本質的丑陋。”
“你是想講講自己的故事嗎?說吧,我也挺好奇的。”
“……”
似乎是沒料到安蘇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小可罕見地愣了幾秒,才重新整理好表情。
“唔……老爺是很有意思的人呢……”
“稍等一下。”
她邁著搖晃的步伐,又踏上尖銳的碎渣地面。被抑制的靈能無法給身體提供防護,留下了一列小小的血腳印。
這種示弱的表演已經融合進了她的習慣,幾乎無法改變。
不久,她又端著幾杯酒回來。
在安蘇的注視下,她甜甜地笑著,放下托盤,把每一杯酒都抿了一口。
“老爺不嫌棄我吧?”
“嫌棄的。”
安蘇還是面無表情。
“呼呼——”
小可故作生氣地鼓起臉頰,發出兩聲很可愛的聲音,又端著一杯酒悄悄地貼到安蘇身邊。
“老爺……”
兩人碰杯,安蘇靜靜地等待著她開口。
借著酒氣,小可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看上去更可愛也更有沖擊力。
“唔……”
她作出思索狀。
“其實啊,小可從一開始并沒有撒謊呢。”
“這個地方,最早確實是幾個大人物借給我使用的,用來接待貴客的場所哦……”
她無意識地歪頭,輕輕搖晃著酒杯。
然后若不經心地拋出一句炸彈:
“最早是‘爸爸’,教給我這些,讓我這樣做的哦。”
“……”
看著安蘇因為震驚而扭曲的表情,小可滿意地瞇起眼睛。
“爸爸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他把我從那一批流民里撿出來,給我地方住,給我東西吃,再教我怎么在這個地方生存下去。”
“我很感激他。”
小可漫不經心地盯著酒杯里蕩漾的酒液:
“但我也很討厭他,他喜歡騎在上面,重得要死,每次都把我壓得喘不過來氣。他還喜歡掐我的脖子,給我打針,喂我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藥。”
她仰起頭,好讓安蘇看清她的脖子,雖然經過了靈能的治愈,但還是能看到密集的掐痕和淤血。
“……”
除了沉默,安蘇沒有別的回應方式。
小可也不在意,她自顧自地繼續道:
“直到有一次,爸爸給自己也打了針。”
“那一次,我連哭都發不出聲音,脖子像是被捏斷了,很久很久回不上來一口氣。他把我當成是布做的人偶,粗暴得像是要把我扯碎撕爛,差一點點,我就死了。”
她的聲音放大了一點點:
“就差一點點,我就真的死了。”
“但那個時候,我是幫派的重要財產,是用來對城區大人物的最高規格接待。
“爸爸都可以死,但他們絕不允許我死。”
“我被救回來了,雖然遍體鱗傷,不成人形,但我還活著。”
“我記得那天,爸爸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痛哭流涕。”
小可灰色的眼睛沒有倒映任何東西,平靜得像一攤死水,又像是深淵。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比那次更強烈的惡心,那一天,等到爸爸假惺惺地結束道歉,我在下水道旁邊蹲了好幾個小時,惡心到想要把腸子都吐出來。”
“從那天開始,我就明白了。”
酒勁上泛,小可又借著這股力氣往安蘇懷里鉆。
“我不能這樣下去,連生命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我可以沒有尊嚴地茍活,但我起碼要能夠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因為別人的一時興趣,因為那一針管的藥劑而面臨死亡。”
她抬起頭。
她說:
“所以,我殺了爸爸。”
“雖然明面上他被禁止與我親近,但我的控制權還是在他身上。趁著他帶我到一些沒有人會來的地方,偷偷在我身上欣歡,我咬斷了他的下面。
我對著那根惡心的東西開了十幾槍,直到他的下身被徹底打爛,子彈順著傷口一路從頭頂射出來,各種顏色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
“……”
安蘇始終沒有反應,小可像一條真正的小狗一樣,一邊顫抖一邊輕輕蹭著他。
“我當時很害怕,怕得要死了。”
“爸爸雖然不是什么大頭目,但他在街區有著很重要的一層身份。他負責與城區的大人物定期聯絡,他死了,很快就會被人察覺。”
“所以我找了個地方躲起來,靠近深巷的地方,不會有什么人來,我在那里藏了很久,可能有一兩個月。”
“很久以后,我發現沒有人來追查我,爸爸的尸體我也慢慢處理干凈了,直到最后也沒能引起什么更大的動靜。”
“所以我偷偷跑了回來。”
小可得寸進尺地靠得更近,抓過安蘇的一只手:
“事實證明,是我想多了。爸爸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能代替他職責的流民一抓一大把。在頭目眼里更重要的反而是我,他們只用了一天搜尋爸爸,卻用了半個月來尋找我。”
“然后,擺脫了爸爸的我開始了新的生活。”
“我一直都搞不明白,為什么像我這樣柔弱的人可以在那樣的鬼地方存活這么長時間,后來我明白了,我莫名其妙地成為了一個靈能者,甚至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個挺厲害的靈能者。”
【諾斯的積累,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
“我沒有適用的身份,但以太的靈能階位已經完全足夠了。我可以很輕松地在這里生存下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最起碼可以接待自己挑選的客人。”
“為什么還要做這些?”
安蘇將小可從懷里推遠,質問道:
“以太的階位,可以讓你升到幫派的上層,成為真正的頭目也不是不可能。”
“你沒必要在這里折辱自己。”
小可看著認真的安蘇,“噗嗤”一下笑出聲。
“老爺說笑了,什么折辱啊……”
“只是啊,在暗無天日那三年后,我發現我只會做這件事了。”
“說要去當個幫派的小頭目,我也懶得從舒適圈里離開了,既然不排斥,那就選在這里延續我這條卑賤的命,也沒有什么壞處不是嗎。”
“……”
安蘇感到氣悶。
“你聽說過黑石嗎?”
小可笑著點頭:
“聽說過,好像是城區的某個大小姐建立的組織,還挺有名氣的。”
“有些人說那里是一片樂土,那里沒有隨處可見的犯罪,沒有滿路的尸體和爛泥,和平得就像是城區一樣。”
“不過,更多人卻對此嗤之以鼻。最后,去往黑石的人還是少數,老爺,你知道為什么嗎?”
安蘇接不下這個問題,所以小可自己回答:
“老爺,我們是一無所有的街狗,我們真的沒有容錯去賭什么所謂的樂土。幫派間或多或少都仇視黑石,火并更是日常,如果被發現去了黑石,那里真的是樂土還好,可如果那里是地獄呢?”
“我們將不會被原來的幫派接納,甚至會因此被追殺。我們沒有容錯去進行這樣的賭注,配給的調動對我們來說都是足夠致命的。留在這里,起碼大部分人都能活著,只有活著,才是我們最大的目的。”
“理想和追尋,是留給你們城里人的美好詞匯。”
安蘇久久無言。
他很想反駁,但小可用的主語是“我們”,他因此無法反駁。
作為以太的小可當然有試錯的資本,但大部分街狗都是沒有的,一但選錯了,接踵而來的就是死亡。
見安蘇哽咽在那里,小可倒也顯得幾分錯愕。
她伸著懶腰從床上爬起,幼小的身體竟然真有幾分媚態。
“失陪一下。”
眼看她又要赤著腳走下地,安蘇順手將那些玻璃碎渣清掃到一邊。
緊接著,他陷入沉思。
“該相信多少?”
很明顯,小可說的話不能全信,畢竟她的偽裝過于熟練,安蘇到現在也看不清真正的她。
她對自己說這些,也是建立在實力的差距上。她沒有辦法處理一個星光,才會用話術和經歷讓他心軟,向他祈饒求生。
可是……
“很成功的求饒啊,小可,你這樣訴說經歷,我確實狠不下心了。”
自己骨子里是個圣母,安蘇一直都是知道的。
不管是對眾生,還是具體到每個人,安蘇對他們都存在著幾分不可察覺的憐憫,他始終抱著救贖一切的使命感和理想。
與這份“救贖”相對的,街區的“惡”讓他因此感受到“罪”。
這一切的“罪惡”,即使在不同的處境里有著不同的呈現方式,但在這個世界中始終與“安蘇”脫不去關系。
他默默承受著這份真實的罪惡。
沉思間,小可也返回到這里。
她狀態有些不對勁,肉眼可見的恍惚,安蘇一眼瞥去,卻在她右臂一片愈合的傷口中看到了一個新的針孔。
“?”
安蘇皺起眉頭:“你干嘛去了?”
“呵呵……”
這是小可第一次在安蘇面前失態,她的瞳孔無意識地上翻,露出發青的眼白和密集的血絲。
毫無體面的,小可躍上床,四肢并用,一點點爬行到安蘇面前。
“沒什么,老爺……”
她的聲音不自然的甜糯,帶上幾分失真。
“只是想讓好心腸的老爺看看,小可真正的樣子……”
“你注射了什么?”
“唔——”
小可嘴角不自覺地上翹,一點點往安蘇的胸膛里拱進。
“圣水。”
“那是什么東西?”
“喏——”
小可變魔術地掏出一根注射器,透明的針筒里,幽綠的溶液平靜地流動。
“是城里老爺每個星期都會發的,人人都離不開的圣水……”
“這支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超高濃度特供版,老爺也想試試嘛?我建議不要哦。”
“……”
安蘇顫抖著接過那只藥劑,放到面前觀察。
其中的靈能光粒翻涌躍騰,在靈性視野中不斷傳遞著“極樂”、“鎮痛”、“致幻”、“超闕限感知”這樣的信息。
這他媽的——
安蘇怒不可遏,靈能溶液在他的憤怒里徹底分解,他把這支藥劑碾碎,將其中凝聚的靈能放逐成無序的能量。
他怒視著小可:
“為什么,為什么還要注射這種東西?”
“你明明受它所控這么多年,它給你造成的傷害還不夠嗎?”
“因為,離不開了啊……”
小可朦朧的眼神里摻雜著醉意,渾濁得像是一道螺旋:
“城里老爺的好東西,可不是說擺脫,就擺脫的。”
“離開了圣水,我們的骨頭都會散掉的,到那時候,連活不活的都不重要了。”
“……”
安蘇看著小可一點點爬進自己的身前,像一條真正的小狗一樣舔舐他的手指。
靈活的舌頭輕輕吞吐,小可陶醉地討好著安蘇,好像要把幼小的身體全部和眼前的人揉到一起。
安蘇無言地外放出靈能將她逐離,看著她貼緊屏障發出嬌甜的喘息、充滿情趣的輕吠。
“對不起。”
他輕聲說。
“真的,很對不起。”
……
呻吟與輕吠很突兀地停下了。
安蘇錯愕地抬頭看去,卻觸碰到小可憤怒的眼睛。
那對灰蒙蒙的眸子里,第一次滲透出這樣清晰的情緒。
“你為什么要對不起?”
她好像是質問,冰冷的語氣和聲線和剛才的嬌柔綿軟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我……”
“你為什么要向我道歉?”
“……”
“呵呵……”
小可無力地倚靠著屏障癱坐下,她又是第一次明確的表達出戲謔和譏諷:
“老爺,您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有些事情,您只需要看著就行了,就像是遠遠觀賞馬戲表演的觀眾。你應該看著表演歡笑,而不是在座位上一邊看,還一邊自作善意地詢問:演員們表演得開心不開心。”
“你應該端坐在這里,看著我的表演,看著我俯首搖尾地求饒。
可你卻莫名其妙地,來向我道歉,好像一副真的理解我的樣子。”
她抬起頭:
“您不覺得,這很虛偽嗎?”
“……”
小可像是自暴自棄地自語。
“人就是這樣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嘴上說著什么尊嚴和榮光。實際上,在腐爛的環境里,被剝去了皮囊的我們,只要能活下去,可以比下水道里的老鼠還陰暗,比隨處可見的爛泥還卑賤。”
“我們本就是被丟棄的垃圾。”
“……”安蘇無言。
“老爺,你見過卡特萊特的冬天嗎?”
安蘇抿動嘴唇,搖了搖頭。
“現在是一年里相當好的季節了,等到冬季最冷的那幾天,沒有防寒措施,忍受著饑餓的街狗會成片成片凍死。最開始,他們凍僵的尸體還有被人拉到統一的地方堆放,以防堵塞了走道。等到第二年春天,卻沒有人會去管那些死人了,冰凍消融后,發臭的尸體被街區的土地同化吞沒,變成這里腐爛環境的一部分,進到誰也不會在意的循環里。”
“老爺——”
“有些時候,我們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丑態,這里的每個人,光是活下去,就必須拼盡全力。”
“所以啊,老爺,不要只想要感動你自己。”
“就算是我們這群垃圾,也是想要一丁點尊重和安全感的,不需要多,一點點就好。”
“您的自我感動,就像是把垃圾丟棄之后,再從垃圾桶里撿起來反復踩踏,讓它看起來更臟一些,更符合垃圾的身份。”
“……”
【我不是……】
安蘇在痛苦里迷茫。
他無力地垂下手,面前的屏障無聲坍塌。
他的痛苦在虛空中凝出實質,悲傷像是逆流的河。
【我真的是承載這份罪孽的人……】
但是,這樣的話真的可以說出口嗎?
死寂中,他感受到一雙手,輕輕地撫上自己的臉頰。
很柔軟的,很嬌小的手。
“老爺……”
他抬起頭,觸碰到小可波光粼粼的目光。
“我剛才話好像說重了,老爺,對不起。”
小可看著眼前的男孩,她莫名地生出心痛和負罪感,這種久違到幾乎要被遺忘的情緒。
話語可以帶著欺騙,但靈性里的痛苦和悲傷不會騙人。
她僵硬地轉移著話題,用前所未有的拙劣話術安撫著安蘇。
兩人就這樣緊緊依偎,毫無欲望的影子。
“老爺……”
安蘇也想過,小可恰到好處的情感宣泄是不是也是一種表演,為了挑起自己更深的同情。
不過,想通了更深的一層,再多的猜疑已不再有意義。
“沒事,我已經明白了。”
“謝謝你,小可。”
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了,所背負著的到底是什么樣的重量。
所有的,來自“被拋棄者”的不幸、惡意,無窮無盡的怨恨與罪孽。
這些都是枷鎖,無限沉重的枷鎖,沒有辦法擺脫的鐐銬。我能做的,只有背負著這份重量,走到終末的盡頭。
……
安蘇閉上眼睛,躺倒在床上。
身邊又傳來聲音,不再冰冷,也沒有刻意的媚態,而是很自然的甜糯與柔軟。
伴隨著女孩同樣和諧的體香,不再像之前劣質的胭脂氣味,像是泥土、小草和無名的小花。
“老爺居然就這么毫無防備地躺著,呵呵……”
安蘇感覺有小小的手攀上自己的身體。
“我呀,可陪著老爺折騰了好久,不要點獎勵怎么行呢……”
小小的,柔軟的唇含著鐵片,輕輕貼上安蘇的唇。
冰涼,卻讓人沉溺。
“老爺,我怕你嫌我臟,只好隔著東西親你了……”
“這樣來……可以嗎……”
白皙的小腿跨過,胸口被稚嫩的身體壓住,輕盈到感覺不到重量。
溫暖的感知襲來,意識在柔軟里逐漸模糊。
“老爺……”
“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老爺,我就叫小可。”
“這……”
“爸爸雖然是個混蛋,但他起碼讓我活了下來。他曾經在城區的一個大家族里待過,家族里的大小姐養了一條狗,就叫小可,所以他也讓我叫小可。”
“……”
“街狗不在乎名字,他的想法估計是,能成為大人物家里的狗,也是一件幸事吧……”
“你不是……”
“好的,好的。”
……
“老爺,你多大了?”
“大概……十五歲?”
“嘿嘿,那我好像還比老爺大一點……”
“老爺……”
“嗯……”
“可以叫小可一聲姐姐嗎?”
“……”
“你喜歡甜味嗎?”
一顆硬糖悄悄劃入小可的嘴里,抿一抿就是沁心的甜。
“老爺,可以再給我一些嗎?”
“這里有很多……”
……
“小可,你有沒有想過,養一只動物來陪自己。”
“可是小可討厭狗。”
“那就養一只貓,一只小小的貓……”
“……”
……
時間伴隨著靈性緩慢流淌。
安蘇沉沉地睡去。
小可從房間里慢慢走出。
“可可姐!”
隨著稚嫩的童聲,幾個披著兜帽的小孩子團團圍上來,他們已經在這里等了很久。
“可可姐,那個城狗,沒有為難你吧?”
最先靠過來的孩子擔憂地問道,她檢查著小可的全身,視線在觸碰到胳膊上那個新針孔時猛地一滯。
她肉眼可見得憤怒,小小的臉龐氣得發紫。抽出腰間的短匕,她就要沖進房間找安蘇拼命。
憤怒剛剛燃起,就被小可輕笑著制止。
“別沖動,裝個樣子罷了,我沒有被注射圣水。”
女童歪著腦袋,她隱隱約約覺得今天的可可姐好像不太一樣。
她今天笑得很真實,莫名的芬芳。
“這個老爺,是很好的人呢……”
看到小可沒有受到傷害,眾怒很快被平息。
孩子們圍繞著小可問東問西,像是充滿活力的雛鳥,呈現著與街區的死氣截然不同的生機。
為什么沒有接受幫派的拉攏,成為街區的管理者呢……
大概是僅存的幾分善念,讓自己不愿意就這樣在淤泥里腐爛。有了幾分力量,就想要去拉一把深陷沼澤的人,起碼想讓孩子能夠體驗到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樣子。
“大家來這里,有糖吃哦——”
她拍打著自己的臉,讓自己從虛幻的自我滿足里脫離出來,她無聲地對自己說:
小可,只是幾句真摯的話,一點點誠切的行為就把你打動了,你還沒有變成狠心的壞女人啊……
在這個地方,不夠心狠的人,是很難活下去的。
不過……也無所謂啦。
……
我已經有了這么多軟肋,為什么還要去關心一個不相關的星光呢……
小老爺是城區的人,他不需要我的擔心……
叼起一根卷煙,無知覺地看向渾濁的夜空,小可的眼神越來越柔軟。
我沒有城區大小姐的魄力,去創造出一片沙漠里的綠洲,去組建黑暗中向往光明的秩序。
我能做的只有守護好自己這澤小小的清潭,不被外界的污穢所侵染……
她看著面前收養的孩童,不知不覺已經有十幾個了。他們在危險的街區需要隱匿著行動,所幸,在小可這個以太的保護和溺愛下,他們還能有一段相對完整的童年。
相比較之下,受庇護的雛鳥已經足夠幸運,自己也不能再奢求更多。
幫派調來協助自己“工作”的兩個靈能者,沒啥動靜的就灰飛煙滅,連現場都不需要打掃,倒是也方便……
不過嘛,還是得趕緊走了,不然被幫派找到又是一通麻煩……
可為什么,我還是覺得不甘心呢……
小可茫然地抬起頭。
她朝著天空伸手,試圖觸碰這縷淡淡的情愫。
月色柔和,平等地驅散著可以觸及到的黑暗。
“我為什么會想要哭呢?”
今夜過后,我便會從小老爺的心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偶然的相遇也會瞬間化作烏有……
甜甜的糖果,輕飄飄的小貓……
以及璀璨耀眼的星空……
還有溫暖的手。
……
月光把她的漆黑長發染成銀白,布滿裂痕的靈性在此刻閃閃發光,像是無限燦爛,卻一瞬短暫的煙花。
……
迷迷糊糊的,安蘇從睡夢里醒來。
無意識地摸索著周圍的環境,他看著低矮的天花板和斑駁的墻紙,感受著身下堅硬的木板床。
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蓋上了一層薄薄的被褥,雖然不能提供什么熱量,但它洗得很干凈,隱約間還能聞到清潔劑廉價的香味。
在這個地方,干凈的東西已經足夠少見和珍貴了。
意識到自己在哪,安蘇皺著眉頭坐起來,打量著四周。
房間沒有窗簾,外面還是黑蒙蒙的一片。不算明亮的月光從一側透進,朦朧而夢幻。
小可不在。
將被褥疊好放在一旁,安蘇慢悠悠地走出房間,下了一樓。
明顯是深夜,甚至可能快要到凌晨。這個地方沒有半點人聲,只有遠處還傳來隱隱約約的機械轟鳴,亙古不變的嘈鬧。
“她走了嗎……”
安蘇回想著夢幻般的一夜,輕輕嘆了口氣。
【那我也該出發了吧。】
在這里,自己也算是找到了前進的驅動力。
至少,要對自己背負著罪孽,還有那些被拋下的靈性做一個交代。
隱隱間,悔恨的闕值已經近在眼前,安蘇瀏覽著多周目的記憶,默默思考。
拋開拯救世界的出發點,我還真是……十惡不赦的惡徒啊。
無窮無盡的犧牲為自己鋪路,只為了瞥一眼那個也許存在的“終點”。
這一切,這條道路,既然已經開始,不管值不值得,都必須走到頭了。
……
不知不覺地,安蘇抬起頭,他在思考中穿越了幾條黑街,莫名其妙地又回到黑石。
遠遠的,他看向那個熟悉的窗臺。
沉思片刻,他彌彰蓋影地將石頭帽扣在頭上,慢慢靠近過去。
【晚上的總部沒什么人,喝多了的黑石眾歪七縱八地躺倒在每個角落里,他們把幾張石椅拼湊在一起當做床,頭腳相對地酣睡,發出震天的打呼聲……
“自己在二樓睡……都會被他們吵醒……”
神智清醒間,安蘇小心翼翼地繞開兩個睡在地面上的男人,墊著腳靜靜走到總部的二樓。
站在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安蘇猶豫片刻。
他伸出手,想要輕輕敲響房門——】
不,他這一次并沒有敲門。
他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漆黑像是熏香,撫平靈性里的躁動。
女孩靜靜地躺在那里,透過簾幕,像是泛著清輝和熒光。
她沒有蓋被子,睡相不太安穩。一條纖弱白皙的腿從床沿伸出,靜悄悄地垂落。柔軟的肌膚把堅硬的床板都枕得發軟,女孩完美的身體在墊席上壓陷出和諧的形狀,像是由神明雕琢的塑像。
似乎是聽到了細微的動靜,女孩不安地將腿收回一些,比霜雪還要純白,比綢緞還要柔軟的四肢一點點蜷縮,像是毫無反抗力的小獸想要躲進安全的洞穴里。
安蘇悄悄地靠近過去。
無源的風將窗前的紗簾吹動,隱約透過粉塵般細膩的月芒。
纖細的指節劃過白色床單,掀帶起陣陣層疊的褶皺,像是幽幽清潭里蕩漾的漣漪。
他輕輕攀上她的手,看著她嬌小無骨,泛著血色的耳朵,倒映著清澈堅定的五官,還有籠罩在美麗面龐上,如光環般皎潔的月色發絲。
【純白的身影立于花海之中,漫天幽藍的極光。】
不安被莫名地撫慰,女孩平靜的呼吸聲像是無垠的海浪。
兩只同樣纖細的小手互相交纏著,一點點上升,像是彼此交織的美麗螺旋,還有綿軟無力的藤蔓,彼此連同的蒼青血管像是樹的根須,也可能是生命。
【純白的女孩化作透明的蝴蝶,展翅飛遠。】
十根手指默契地張開,然后緊緊握在一起。
至少,是比肌膚更炙熱的溫度,血液在彼此的身體里交換流動,濕潤還有溫暖。讓人想到寒冬中擠在一起,用體溫互相取暖的小動物。
……
【想要,把飛走的蝴蝶困在手心里,再也不松開。】
靈性沉入悔恨,成為安蘇貫通時間的基石,這是注定的道路。
恍惚中,安蘇回想起那個夜晚。
——也就是那條黑石被毀滅的時間線。
回憶猶如潰堤之洪,源源不斷地從靈性深處涌出。那些數之不清的片段里,他目睹著自己別離前的的躊躇,注定放棄的痛苦。
萬千嘗試,不變的悔恨累積成堤。
“艾琳……我們逃吧。”
那條時間線上,他最終還是勉強將這句話說出口,靈性中傳出一陣刺痛。
這股刺痛劇烈到撕裂靈魂,安蘇覺得身體從中間被撕扯成兩半,無限的痛苦中卻沒有傷口和鮮血。
眼前開始浮現重影。
安蘇看到了許多的幻象,很多很多的場景都在演繹著同一幕演出,無聲中像是一出荒誕的默聲劇目。
舞臺上只有兩個人,他和艾琳。
“艾琳,跟我去王都吧……”
這一幕中,他們站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里,滿天飄散的灰燼像是無色黑白的花之舞。
下一幕被拉開,是完整的黑石。
還是他與艾琳,他說:
“艾琳,我們跑吧……”
又是下一幕。
“艾琳,這里就要毀滅了,快跟我走……”
再下一幕……
“艾琳……我們逃吧……”
無窮無盡的被掀開的幕布……
“艾琳……我們……”
“艾琳……”
……
【不要。】
安蘇開始喘不過氣。
他死死盯著被短暫揭開的記憶之簾,他在等那一個回應。
……許久之后。
艾琳說:
“不可以。”
無數次的嘗試。
她都只是平靜地回答:
“安蘇。”
她說:
“我會留在這里。”
……
天旋地轉。
【為什么?】
安蘇狠狠抓向艾琳的肩膀,面目猙獰:
“為什么?!”
他一字一頓: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拋棄了黑石,是我拋下了街區,我放棄了這部分人,僅僅因為我的無能!”
“他們,所有的所謂罪人,他們全都死于我的傲慢!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明明無法拯救眾生,卻還打著救主的旗號,給眾生下定義……
他們都只是因為我的無能,才被貼上罪人的標簽,被流放至此。”
安蘇的語速越來越快:
“是我的傲慢衍生了街區所有的惡意,是我的“有罪論”殺死了這么多的人。他們,葛溫,里奧,老沃特……全都是因為我才會死,這明明都是我的【罪】……
你們沒有錯,你們從來就沒有錯……”
“跟我走吧……艾琳,不要懲罰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無法從塞維爾的布置里拯救卡特萊特街區,他現在只想拯救面前的人。
“求求你了……艾琳,我們逃吧,逃去終末以外,帶著黑石的一切,去末日之外重啟一切……”
【明明,我才是那個,真正的罪人。】
我是艾琳的“仇人”,我毀滅了她所珍視的一切。
這樣的我……真的有資格拯救她嗎?
……
“安蘇……”
“……”
溫暖的聲音,像是寒冬里的暖陽。
“足夠了。”
她的眼睛看起來更鮮艷了了,像是被水霧浸潤的紅寶石。
她說:
“已經足夠了。”
【不行。】
“為什么。”
“快去王都,你可以逃走的,艾琳。你從來就沒有被拋棄過,你可以逃離終末,去尋找新的開始。”
“我們還可以帶上黑石——對!下一次的輪回,我們還可以帶上整個黑石一起逃。”
所有人都希望你能走,黑石的每一個人,還有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為什么……為什么要留在這里?”
【艾琳。】
“你明明,從一開始就不屬于這里!”
安蘇試著撫慰自己,也試著欺騙艾琳:
“讓我留下來贖罪好嗎,我來處理塞維爾遺留的后手。我還有很多很多次的機會,我可以找到辦法的,拯救所有人的辦法,艾琳……”
“你答應我好嗎,離開這里,離開這里。”
安蘇垂下頭,下巴觸碰到艾琳蜷曲的指節。
他不敢睜開眼,他害怕面對那抹目光,怕得快要死了。
【求你了,不要拒絕。】
“不可以哦……安蘇。”
【為什么,你明明可以活下去?】
“如果連我都走了,那他們就徹底被拋棄了,真真正正的,被全部的世界拋下了。”
【他們全都已經死了!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而且他們一定會死,我救不了他們,我救不了他們!】
“那些無法平復的靈性,他們不甘,被迫使著走向命定的終結。他們需要一份理解和撫慰,是這樣的。”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這都是我的錯,為什么要你來背負這份不屬于自己的罪孽?】
“安蘇,你是命定的救主,你將帶領這個世界,帶領眾生登上諾亞方舟,駛往終末以外……”
【狗屁的命定!】
“安蘇……”
“你也該意識到了,安蘇。”
艾琳在花海的擁簇下,甜甜地笑起來。
她捧起安蘇那雙因浸抹灰燼而焦黑的手,緊緊地把他扣在手心里。
“最后做出選擇的,始終都是你,安蘇,不是什么塞維爾。”
【……】
十指交織間,攥得越來越緊。
“經歷了無數次約定的我們,也終會有道別的時候。”
【……】
【是這樣嗎?】
【我什么時候……做出了選擇……】
手中柔軟,然后疼痛。
“我會留在這里,安撫這些被拋下的靈性。”
指節因為擠壓,纖弱的關節處咔咔作響。
【我的悔恨……源于何處?】
“他們都很痛苦,他們很害怕,他們害怕被其他人丟下。丟在這個漆黑的地方,再也聽不見聲音,再也見不到光明。”
【原來,一切痛苦的根源,都來源于我的放棄,還有我的選擇。】
“你聽,他們在哭啊……”
風鈴響起,飛花伴隨著灰燼,漫天起舞。
嘶裂的風鳴割破柔軟的花,掃清無重量的灰,聲音像是痛苦的尖嘯。滿地的花海孵化出小小的光球,像是蒲公英一樣飛遠了。
虛幻的場景里,面前的女孩柔軟地笑著,像是一株無聲綻放的純白鈴蘭。
安蘇只感到手中一松,被擠壓發白的手指猛地握緊,此刻卻只能抓握到虛無。
手中的女孩散作血紅的碎片。
像是花的輕薄羽翼從純白人影的身后舒展開,像是剛剛破殼的蝴蝶展開褶皺的翅膀,晶瑩而又璀璨。
在灰燼中綻放的靈性,用美麗的【花】與逐光的【蛾】造構的,完整的以太模板,在此刻誕生。
【蝶】舞動著,一點點透明,她飛向包裹著灰燼與花瓣的夜幕里。
【艾琳,當初,你為什么要來找我呢。】
去將那個初到的迷茫旅客,接回溫暖的家。
……
【真的,好沒道理……艾琳。】
溫熱的眼淚順著緊握的手,滾落到一個人孤獨的手心里。
【為什么要來臟兮兮的深巷口找到我,為什么要裝作不經意地關心我……】
【為什么要給我做吃的,讓我睡在你的房間里……為什么要在一次次的迷茫里安慰我……】
【為什么要這樣珍重地與我告別,為什么要送給我這么多的期待……】
【我可是被你給,狠狠得 PUA了啊……】
……
……
他聽到聲音,從一切重疊的結局里泛起的回聲,是艾琳的聲音。
一如既往的柔軟和溫暖。
“在世界失去光芒之前,命運會讓我們重來。”
“當鮮花凋零謝落之時,時間會讓我們重逢。”
“但是,當命運的骰子擲落在地,萬物既定。”
“我們會因此悔恨,卻又無力改變。”
“不過,請你記住。”
她說:
“安蘇。”
“你見證了黑石,見證了卡特萊特街區。”
“你也見證了我。”
安蘇看著飛花落幕,月光下的蝶從繭中破出,宛如花的綻放,純凈的新生。
直到被花海遮蔽的月光緩緩灑落,漫天的飛灰散盡。
下定了決心的【蝶】凈化著這片土地,并長久地守望于此,撫慰著黑暗里因害怕而顫抖的魂靈,將他們摟入溫暖的懷中。
在數之不清的輪回里,從未有過動搖和改變。
……
……
從貫穿的回憶中歸來。
安蘇放下那只柔軟的手,轉過身,默默地走出房間。
他離開寂靜的酒館,在月光下,最后一眼看向沉默的黑石。
他平靜地接受了這份失去,接受著這份來自千百次累積的【悔恨】。
【艾琳,是我見證了你。】
【也見證了,只屬于我的悔恨。】
……
久違的,透明的字幕開始刷新。
【您已見證新的命運節點,正在布置時間錨。
權能-悔恨已接入,你通過了來自“隱秘”(原▓▓)的豁免判定——已連通被隱藏的死海。
比絕望更深邃,比希望更熾熱——
當花朵失去色彩,凋謝陷入泥潭。
美麗的“蝶”從此處破繭而出,
不甘與痛苦終將化作粉塵,從蝶翼間散落。
這片世界的以后,到底會開出什么顏色的花朵呢?
我希望會有一朵純白的鈴蘭。】
【你見證了“悔恨”,“蝶”將靈性寄托于你。】
……
他看著二樓盡頭的那個窗臺,靈性平靜地像是死亡,不再有毫無意義的期待,也不再有多余的僥幸。
如果再多作停留的話,也太矯情了……
還不愿意往終點邁步的話,我會玷污與艾琳的約定,也辱沒了她的信念……
真的該走了,已經在這里徘徊太久了……
……
可為什么,我還是在忍不住地流淚呢?
【真的足夠了嗎?】
他抬起沉重的腳,一步步走開,慢慢地走遠。
突然,有什么東西從安蘇的頭上落下,輕輕地飄到地面上。
安蘇下意識地低下頭,伸手將它拾起。
這是花,一株很少見的,紫色的花。
花枝上掛著密密小小的花朵,大概五六朵簇擁在一起,很漂亮的一小叢。花朵有五片花瓣,是一種很清澈的,摻雜著“湛藍”與“鮮紅”的色彩,像是紫,又更偏向藍一些。
和安蘇眼眸的色彩很像。
明黃的花心像是一個五角星,邊緣處向外生長著一圈白色的,像是絨毛一樣的花蕊。
它們很漂亮。
安蘇認識這種花。
這種,叫作“勿忘我”的花。
……
……
系統的面板里,在許久的延遲后,終于又刷出一行淺淺的字跡。
【這使你充滿了決心。】
安蘇把“勿忘我”別在戒指上,緊緊貼住一根指節。這樣很容易,或者說一抬手就可以看見,再用靈能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
他背對即將沉入世界盡頭的月輪,走出黑暗,再踏入另一片即將消融的黑暗。
那里有快要升起的初生之日。
他要去拯救世界。
對了。
安蘇突然想到什么,他悄悄記下:
【第三天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