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街的路況堪稱慘烈,一塊灰撲撲的不起眼草地下,或許隱藏著足以吞沒成年人的巨型蕨類根系——這里的植物大多雜食,只為了攝取足夠的生物質,確保能維持住龐大根系群生長所需的能量。
不過有艾琳的帶路,還有柯基的保駕護航,安蘇一路上也沒遇到什么危險。
光走路顯得有些無所事事,安蘇在文本框的指導下學會了直接通過靈性介質與彌賽亞對話,這樣就不用傻乎乎地對著空氣自語。
這正好可以用來轉移注意力——有點忍受不了重傷未愈的身體傳來陣陣疼痛和疲憊的反饋。安蘇嘈鬧的思維幾乎要把通訊鏈路塞滿。
“想我在聯邦里當米蟲的生活,每天除了混吃等死就是蹭公民的免費配給額度。就算是頂頭上司要來找我辦點事,都得看我的臉色!”
安蘇面不改色地胡扯著,但有一部分是真實的——聯邦的上級人員從不會找“米蟲”辦事,效率低和出錯率高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他們做到了絕對意義上的“不畏強權”。
不付出也不索取,倚靠著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和完全自給化的分配模式,米蟲不需要工作就可以在物質生活上過得很滋潤,這也是聯邦公民最基礎的生存指標。
對于不奢求“權限升級”和“精神成就”的安蘇而言,沒有額外指標是必須要完成的,也沒有《配給條約》以外的內容是需要深度了解的。
安蘇雖然被認知的虛線阻隔著記憶,但他相當有自知之明,完全認得清自己的爛人本質。
所以他表現得很平靜,但也可能是假裝的:“連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彌賽亞,你就把我丟進這具暴斃邊緣的身體里,還有這個怎么看怎么不對勁的原始世界!”
導致穿越的要素可能有很多,但系統這種超自然的東西肯定先背鍋——更何況這個系統還不太正常。
安蘇為了彰顯自己的不滿,一字一頓道:“我現在出奇憤怒了!”
“不過,看在這個世界有原裝獸耳娘的面子上,我勉強可以原諒你。”
“但是啊但是,有一點我絕對無法容忍。”
“我我我我系統呢?不聲不響就被你糊弄過去了。你知道像我這種科技側的普通人想接觸到幻想設定里的東西,有多困難嗎?!”
【你已經在異世界了,這還不夠幻想嗎?】
“這是兩碼事。”
安蘇氣急敗壞:
“沒有系統,我還還怎么在異世界勾搭獸耳小姐姐?難道要靠臉嗎?”
彌賽亞:【……】
“對了,我現在長啥樣?”
彌賽亞懶得理他,藏在黑暗里的柯基倒是“汪”了一聲。然后,安蘇看著自己腳下的影子開始變得透明,直到像一面深色背景的鏡子一樣反射出自己的模樣。
出現在鏡面里的,是一個很好看的,或者直接可以用“美麗”、“漂亮”一類的形容詞來形容的,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通過這具身體的瘦胳膊瘦腿,安蘇猜到自己的年齡估計不大,但沒想到會這樣的“年幼”,也許只有十歲出頭的樣子。
污黑染血的殘破服飾讓他小半的肌膚裸露在外,慘白幾乎透明的皮膚下藏匿著黝青的血管,讓他看起來幾乎無限的纖細與弱小。再配合那張甜美稚嫩,卻又在不經意間透出“悲憫”神態的面容,幾乎將與“可愛”、“神圣”有關的氣質都和諧地融合在一起,實現了1+1=11的效果。
“哦豁……”安蘇此刻呆滯的表情,都足夠激發一切類人智慧生物的母性。
他揪起額前的一撮劉海,把上面結塊的泥土清理下來——隱藏在污穢后面的,是一抹無暇的純白,不是“銀”,就是極度純粹的白色。
“藍眸白發,幼年魅魔。”他給自己的外貌下了判斷。
“彌賽亞,我有點喜歡上自己了。”
【……】
好不容易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移開,安蘇調整了一下心態。
他還是覺得不能就這么算了。
“彌賽亞,我還是得說你兩句——”
安蘇的語氣已經沒辦法像最開始一樣強硬了。
“你……呃……你看你把這系統造造什么樣子——你到底是怎么才能把‘最強’和‘見證’這倆詞匯排列組合在一起的?”
“這倆詞不管怎么連一起讀,都是徹徹底底的病句。”
安蘇不依不饒道:
“你至少得把面板和加點功能留給我吧!”
聽明白了嗎?最強見證系統,給我加點!
【最強見證系統為你服務——】
同一片靈性之海里,似乎連彌賽亞都忍受不了安蘇聒噪的直連嗶嗶,透明的面板不情不愿地浮現在安蘇眼前。
“這就對了嗎,凡事都可以商量……”安蘇嘻笑顏開,剛想吹捧兩句——
“呃……”
又很快愣住了。
密集的文字快速刷新在面板前。
【系統已接入當前世界的死海】
【正在讀取宿主靈性要素——已指定見證者:安蘇】
【??權能已經接入,正在預設時間錨……】
【當前已見證的命運節點:“降臨”】
【當前可選溯回節點:“降臨”】
【最強見證系統為你服務——】
在安蘇呆滯的感知中,彌賽亞的聲音幽幽響起。
【我在。】
“哦,我知道你在。”安蘇同樣幽幽地回應,心中卻已經掀起滔天波瀾。
——好像,確實很強?這樣的念頭在安蘇腦中閃過。
雖然還是無法理解‘存檔讀檔’這個逆天的能力和【見證】存在什么關系,但這不妨礙安蘇重拾高昂的信心。
破碎記憶里,一些模糊的片段殘留著,即使無法完全想起,但還是莫名觸發了安蘇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熱情——他記得,那些主角靠著死亡才能回檔!
我有這方面的限制嗎?
異樣的好奇感在安蘇的靈性里萌發,他的視線不自覺看向面板上唯一一處可以操作的選項——降臨兩個大字神秘地發散著微光,充斥著無窮的吸引力。
“彌賽亞,這個回檔功能,應該和我理解的一樣吧?”
努力克制住蠢蠢欲動的本能,安蘇終是有些不放心地詢問道。
【不知道。】
“?”
安蘇驚住了,又反復翻查著面板上的幾行說明,確定沒有漏過可能藏最底下的一行“免責聲明”。
“歐克,不演了是吧?”
安蘇有些后怕地關閉眼前的面板——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系統不太正經,這個叫彌賽亞的意識體更是一點都不靠譜,完全沒有程序心智該有的沉穩,反而像個腹黑崽。
安蘇甚至都能腦補出,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睜著死魚眼在電腦前敲著一行行狗屁不通的代碼,滿屏幕各種格式的[ERROR_前綴。
安蘇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安全挑戰彌賽亞深不見底的節操下限。
愉快的互動中,安蘇沒有注意到,虛空里逐漸消散的面板上,一行剛剛彈出的文字隨著面板的關閉隱去蹤跡。
【我見證你,而你曾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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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著在腦子里和彌賽亞對線,安蘇全程的面無表情被艾琳盡數看在眼中,暗中驚詫于少年對疼痛和疲憊的耐度,艾琳眼底的欣然與憐愛也愈發濃重。
突然間,數個高大的身形出現在道路正中,輕易地擋住了本就狹窄的走道。艾琳看著來人毫不掩飾的惡意和貪婪,微微皺起了眉。
來者不善……
艾琳檢查了周身的靈能術法,確認了常駐威懾術式處于開啟狀態——在街區活動,這個術法便是區分普通流民和游蕩靈能者的主要方法,對于實力參差不齊的街區眾起著至關重要的用途。
普通人在進入術法覆蓋范圍后會出現心律不齊等生理反應,他們可以及時避開靈能者的活動路線,也可以迅速收到預警逃離幫派火并范圍。
不知底細的靈能者在互相確認身份后往往不會采取敵意態度——街區藏龍臥虎,只憑借一個小型術式無從判斷對方的實力區間,貿然發動攻擊或許會引來大麻煩。這個不起眼的小術式通常能避免掉非必要的沖突,十分好用。
艾琳重新思考片刻,眼神突然冷下來。
“大意了。”
將那對漂亮的白色大耳朵收合在頭發兩側,艾琳長嘆一口氣。看向身后安蘇的眼神復雜起來,隱隱還隱藏著一分嗔怪。
——少年身側攜帶著的莫名親和力困擾了自己的感知,靈性在喜悅的情緒里不復往日敏銳,以致這樣低級的失誤。
艾琳微微有些失神,記憶里,曾與她親近,帶給她如此安心感的人……模糊地幾近消散的身影重新浮現在腦海。
“哥哥……”
容不下回憶的時間,直面而來的惡意刺激著艾琳的神經,少女迅速回過神來。
燃燒躥騰而起的靈能蓋過了那聲輕輕的嘆息。
“老大,我可沒眼花,外顯的靈能體征!這給我們碰上了!”“這小娘們長得可精致,我當年在城區都沒見過這樣的……”
“老大我們的臺詞會不會有點太雜魚了,這樣很容易被當小怪秒了啊——”
“給老子閉嘴!”
為首的男人一記手刀給小弟的頭劈歪,然后稍稍收斂了幾分縈繞在體表靈能波動,訕笑著開口:“美麗的小姐,雖然您可能沒有在意,但剛才你經過了我們海虎幫的管制街口,按道理來說……”男人似作尊敬地拱了拱身子。
“在這條道上路過,是要給我們幫派交保護費的。”
“但是……”男人接著胡口言說道。
“小姐您長得端正,行得優雅,我們上頭就喜歡您這樣漂亮的小姑娘幫我們……呃……提升街容。”
男人嘴巴上下翻飛。
【確實靈能體征外顯的茬子都硬,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姑娘,就算從娘胎里就連著靈性之海又能積累多少諾斯】
至于再后方那個搖搖晃晃還缺了條胳膊的人影,直接就被忽略在外了。
即使內心自負,男人沒有忘記基本的警惕,運用了街區幫派眾專業的對敵手段——
“小姐您……”男人身體躬下完成禮節的瞬間,身后的眾人突然暴起,挽持利刃朝兩人襲去。伴隨著復數個永固靈能術式的展開,男人獰笑著抬起頭。
幾道灰色的影子在虛空中若隱若現,增幅過的的術法爆射而出。
手段就是樸實無華的偷襲口牙!
【瑪娜的窒礙短匕】
纏繞著惡毒氣息的無形小刀追蹤著靈性飚射而去。
“小姐您,就留在這里吧!”
面對視野無法捕捉的靈能之匕,艾琳周身涌動的靈能做出回應,沸騰的靈性之海充滿嫌惡。
她輕輕揮手,像是撥動看不見的琴弦,澄澈無物的虛空里泛起波紋狀的陣陣漣漪。
“Nuu-Aar Tweh.”
【羽毛掃……】
少女櫻粉色的嘴唇輕輕抿動,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節,而下一瞬間——
“叮鈴鈴……”
風鈴般清脆的響聲從靈性之海里響起,美妙動聽的旋律中隱藏著溫柔的殘忍,充滿矛盾的殺機與美麗。
起風了。
攻來的匕首如同入水的雪花,瞬間消融在靈性的感知里。
與之一同消散的是敵人的勇氣。
一個小弟顫顫巍巍地指向少女顯現出三層光環的瞳孔——刺目的血紅色奪攝心魂,瞬間摧毀了一切的求生欲。
“星……星光……”
男人顫抖的話語最終還是沒能擠出齒間,他古怪地想笑,凝固的嘴角卻無法上揚分毫,丑陋的表情停留在那張猙獰的面龐上。
靈能之風掃過,脆弱的心智如同坍塌的積木,不再堆積成形,只見得一眾留存于物質界的軀殼齊排倒下。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斷肢殘軀。
【如凋謝般溫柔的死亡。】
在卡特萊特,率先流露出惡意就等于將生命拍上賭桌。在這里,靈能者之間的戰斗沒有“兩敗俱傷”的概念,只有以一方的死亡作為終結。
女孩用這種毫無實感的殺戮來麻痹自己,直到將剝奪生命的罪惡感化作習慣的一部分。她也曾嘗試過去改變這一切,但在這片沉沒了全部善意的世界,有些仁慈注定毫無意義。
艾琳訕訕地扭過頭,撞見少年呆若木雞的神采。
安蘇那只擺著古怪架勢的左手悻悻放下。
“媽耶,大佬。”
他呆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