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臟畸詭？”

方奕聽得云里霧里，還沒問是什么意思，卻見梁老醫生已經拿出了聽診器。

他將棕黃色的耳塞塞入耳中，然后把聽診頭探了過來。這一舉動極為專業，不知已經重復過多少次。

方奕脫下了運動裝外套，只穿著一件灰色秋衣。脊背和單人床接觸，清晰地聽到沙沙的聲響，仿佛在壓著碎紙片。

他一眨不眨地觀察著聽診器，這是一個老式的聲學聽診器，大半褪了色，泛著久遠的棕黃色。

但它的材質，卻讓方奕毛骨悚然。

不知為何，竟給他一種骨頭與血肉結合起來的感覺。

尤其是那褪了色的導音軟管，其外皮脫落的部分，竟有細小的紋路，有些像某種生物的皮膚褶皺。

眼看這軟管越來越近，方奕沒由來得想到了觸手。

他死死地盯著，眉頭狂跳，細小的褶皺紋路微微顫動，仿佛在蠕動著。

“這是什么鬼東西？”

方奕心中發毛，他可以斷定，這聽診器絕對有詭異。

畢竟，以他遠超常人的智力和‘人間看客’技能，使他的感知能力極為不凡。能夠令他感受到不對勁的，定然是器物本身的原因，而不會是心理因素。

冰冷的聽診頭緩緩深入衣領，觸及皮膚，寒毛倒豎。方奕有些緊張，連著深呼吸數次，快速平復下來。

“五臟鼓動，聲如神鳴。”

正與內心的不安作抗爭時，忽聽梁老醫生如此說道。

方奕不解地抬頭望去，正瞧見對方那雙滿是笑意的眼睛，“嗯……你這五臟之鼓，敲動起來，聲聲鏗鏘有力，不錯不錯。”

“什么？”

他低頭看了看聽診頭，又疑惑地看向站在身旁的梁老醫生。

從他的視角看來，原本年邁的醫生，似乎顯得更加蒼老了。下巴處的胡須雖刮掉了，但依稀可見灰白色的胡茬。

品味著對方的話語，方奕的眉頭悄然皺緊。

“鼓？”

他重復著這個字，這所謂的五臟之鼓，又是指的何物？

“請問這五……”

方奕張張嘴，剛說到一半，卻見梁老醫生的臉色變得更加和藹，沖著他點點頭，然后笑瞇瞇地問道，“小伙子，你進入過幻景了吧？”

梁老醫生觀察著方奕的胸腹處，繼續點頭說道：“而且，還不止一次，對不對？”

“這……”

方奕目光閃爍，下意識地想要找個理由敷衍過去。

但心里也暗暗地琢磨，這老醫生究竟是什么身份，為何會一眼瞧出自己不止一次進入過幻景？

“不錯。”

遲疑片刻，方奕點點頭，索性承認了。

同時，他也悄然運轉起‘觀神術’，欲要窺探梁老醫生的隱秘。很快他就發現，這位老醫生竟然只是個普通人。

“你小子，剛才是想瞞我吧。不錯，這可以理解。”梁老醫生笑著伸出手，朝著方奕虛點了點，然后道，“看得出來，你是相關知識不足。今天難得我心情好，就提前給你上一堂精英學生的課吧。”

“你可知道幻景是什么？它又是怎樣產生的？”

梁老醫生看著方奕的眼睛說道。

方奕想了想，回憶著秦幼裳在蒼槐林為自己講解的那些理論，整理一番后，將之全數告知。

“嗯，你說得不錯。”

梁老醫生笑了笑，隨手將聽診器放到了辦公桌的盒子里。

盒子也上了年頭，咔吧一聲蓋了起來，聲音沉悶。

方奕一時間不知道該躺著還是爬起來，索性沒有動彈。

“就像你所說的，那對于‘人’本身來說，同樣是一個情感的聚集體。況且，相較于身體衰弱的普通人，你們修行武道之人，體魄強健，更是蘊含著強大的‘意’。如此，你且想一想，是不是可以把人體也看作一個幻景？”

梁老醫生放好聽診器，大白褂緩緩轉過來，那雙和藹的眼神凝注著方奕，“事實上，你每天所做的夢，便是體內幻景的一種投影。”

“這樣么？”

方奕的臉上流露出愕然又恍然的神色。

他明白對方的意思，畢竟梁老醫生的話語深入淺出，講得并不深奧。

不過轉念想到對方之前說那個年輕人神鬼出走等話語，一時間又感覺有點不解，對方的話語，定然不是隨意說說的，可‘人體幻景’，又和神鬼之說有什么關系？

“但是，人自身的情感過于豐富、混沌、雜亂，在它的影響下，自身的‘意’也會在無形中慢慢地崩壞畸變。”

梁老醫生看出方奕的不解，隨口舉了個例子：

“就像我們呼吸氧氣，新陳代謝一樣，終有一天會衰老。”

“故而，人體內會誕生‘畸詭之神’，引發體內幻景的崩壞畸變。最終，致使人精神崩壞、癡呆，甚至瘋癲。怎么樣，是不是聽著很可怕？”

畸詭之神？

方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能使人精神崩壞、發瘋，這種神，的確顯得畸形詭異。

梁老醫生繼續普及知識道：

“但也正如人離開氧氣而窒息而亡，‘畸詭之神’并非全是負面。祂也會調養身軀健康，摒除雜思雜念。還可以吞噬一些沒必要的記憶與信息，乃至是吸收負面情緒。祂們清洗著外來的污染，就像修繕自己的居住之所一般。”

方奕認真地傾聽著，漸漸明白了：

“就像氧氣的氧化使得細胞不斷衰老，但這終究是個漫長過程。而沒了氧氣，人很快就嘎了。”

這‘畸詭之神’聽起來可怕，但實際上卻也對人大有益處，是需要對其辯證思考的，不能簡單地歸類為是善是惡，是好是壞。

“那請問梁醫生，若是能夠精準的操控體內的‘畸詭之神’，是不是就可以免除體內幻景的崩壞？”

方奕躺在單人床上，望著白色的天花板，思索片刻問道。

“操控神？！”

話音剛落，梁老醫生氣勢陡然一變，他的雙目盛放著精光，猶如一頭年邁的雄獅，陰森森地瞪著方奕，“小子，你這是……”

“想要瀆神嗎？！”

他刻意拉長了音調，方奕的臉色也隨之變幻。

不知為何，方奕竟覺得四周的溫度冷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