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山，江小河聽著十分耳熟，前世的那個岳山，她可是爬過幾次的。此時聽了江楓大略的地理位置介紹，和岳山的基本外貌，江小河心里依然毫無頭緒，只能肯定的是，這個岳山和前世的岳山根本毫無關(guān)系。

前世那個岳山廟宇鱗次櫛比，巍峨堂堂，連綿不斷的十幾座山峰，擋不住連綿不斷的游人滲入。江小河他們當(dāng)時爬山時，之所以爬了好幾次，就是因為想找個游人少、線路好的爬山線，不過是沒有如愿的。

這里的岳山，僅聽江楓描述，就在眼前出現(xiàn)了一副原始森林的圖像。人煙罕至，是動植物們的天堂。這次前去要尋的是江楓的一位高人師叔，聽說是江楓師傅輩里醫(yī)術(shù)最高的，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忽然推光了頭，當(dāng)了和尚，自取法號：圓夢。他最大的嗜好，就是茶。偶爾一次來岳山采藥，發(fā)現(xiàn)了幾株上百年的老茶樹，當(dāng)即在茶樹附近修了一個小廟，加上死心塌地跟他一起推光頭的兩個弟子，三個和尚從此在岳山上落了根，一住就是十幾年。

這位圓夢大師還有個不成文的習(xí)慣：每醫(yī)治一人，必須有讓他看的入眼的東西做敲門磚，否則千金萬金也不醫(yī)。江楓十來歲時，曾聽師傅提過，這個師叔除了收到很多好茶，也積攢不少各行各業(yè)的經(jīng)典孤本。江楓這次就是沖著那些孤本去的。

一行三個身影，江楓、江小河和長大了的小灰，終于走出了青山的地界。

江小河飛奔幾步趕上小灰，熟練地把雙肩包帶前后一拉，套住小灰四肢，小背包就牢牢地固定到了小灰的背上，江小河拍拍它的頭示意慢走，這才伸直了腰，長舒一口氣。

來到這個世界快兩年了，終于可以親身體會，親眼查看了！

“呵呵，累了么？”江楓漫步走了過來，好笑地看看因為稀罕背包歡快跳躍的小灰，猶豫一下，還是問道：“要不要師父背你？”

江小河一愣，眼前頓時閃現(xiàn)一個景象：她的雙臂緊緊地環(huán)抱著江楓的脖頸，臉頰輕輕地貼在他的耳旁，沒事親親舔舔，間或嬌聲喊上一句“師父…”越想，心跳越控制不住的加快了。

忽而疑竇頓起，自從有了那絲脆弱的曖昧之后，江楓可謂是有意無意地徹底躲著自己。這次的下山之行，幫她尋合適的功法占主導(dǎo)部分，而避免與自己單獨相處肯定也占了不小的份量。這一會怎么如此主動？竟然不避諱與自己的親密接觸了？

抬眼間正好捕捉住江楓有些視死如歸般的神色，江小河微微沉吟，回想著江楓的秉性習(xí)慣，逐漸明白了江楓的想法。

江楓是誰？是個循規(guī)蹈矩、文雅知禮的謙謙君子！江小河是誰？是他不到兩歲的小徒弟！兩歲小兒累了，主動背著還不是應(yīng)該的么！

江小河頓覺一顆心如沉大海。原來是她一直沒能適應(yīng)稚齡的事實，沒有能適應(yīng)這個世界的倫理規(guī)則，常以成人的角度、前世的習(xí)慣看待人事。真該警醒警醒了。

她知道現(xiàn)在的江楓，根本不可能對她產(chǎn)生異常情緒，對她的憐惜照顧，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年幼聰慧，更多的是因為江小河是他的小徒弟。在現(xiàn)如今江楓的心里，極可能是自封的江小河的父親。

江小河深深的體會到，以前的言行舉止，確實太過孟浪了。

她擠出一份笑意，沖著江楓搖搖頭：“師父，我不累。”不等江楓回答，立刻走到小灰的屁股后，耷拉著腦袋，機械地邁動步伐，思考著以后的打算。

江楓看著小徒弟忽然間情緒低沉，些許的異常情緒頓時消散，化為滿腹的擔(dān)憂，湊上前低聲喊問幾次，小徒弟都是茫然地敷衍應(yīng)答，江楓看著小徒弟心不在焉的模樣，也不再追問，稍稍落后兩步，若有所思地看著小小的背影。

接下來的行程中，江小河表現(xiàn)的與正常兩、三歲小兒一般無二。走過擁擠的集市不得已讓江楓背著時，也是背對著江楓坐到雙肩包上，導(dǎo)致江楓時刻的攥緊裹著小徒弟腰身的布帶，生怕一個不小心，讓小徒弟掉了下去。

又一次行走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野時，太陽下山了。

江楓收拾好夜宿的一切，遞給小徒弟一份干糧。

“謝謝師父。”江小河溫吞地道謝，又坐回火堆旁，嘴巴里下意識地咀嚼著食物，目無焦距地看著火苗發(fā)呆。

“小河。”光滑柔軟的毛皮毯被一雙大手展開，包裹住稚兒身軀，江楓順勢坐到一旁。

“小河，不愿告訴師父嗎？覺得師父幫不上忙？”靜坐半晌后，江楓溫和的聲音響起。

江小河立刻轉(zhuǎn)頭送給他一個微笑，答：“我沒事。”

江楓被那笑容一閃，心里驀地一酸。小徒弟什么時候開始對自己笑的這么客套疏離了？

“到底怎么了？師父哪里做錯了嗎？”

江楓的聲音有些微顫，江小河愕然抬頭，注視著她的那雙眼睛滿是沉痛。

剎那間滿懷的悲喜交加，鼻子一酸，差點涌出眼淚。江楓，對她的依賴和在意，并不比她少！雖然他更多的是父愛情懷。

她沉默了下，忽然抬出一張委屈的小臉，懸涕欲滴：“師父，有點冷…”

滿意地背靠著江楓溫暖的胸膛，看著跳躍的火苗，緩緩開口：“師父，小河以前從未下過山。這幾天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和常人有很多不同，發(fā)現(xiàn)很多人缺衣少飯，女人過的連小灰都不如。人們會因為一點小利，就不顧傷天害理。師父，是不是世間所有的地方都是這樣的？師父，這一路上小河身體并不累，而是覺得心累。小河擔(dān)心因為自身的特殊，給自己和師父帶來危險。師父，是不是世間所有的道路都這么難走……”

江楓憐惜地看著小小的后腦勺，很是欣慰。對于讓大徒弟去書院，和這次帶小徒弟下山的決定，深覺英明。大徒弟學(xué)會了思考，不復(fù)混沌；小徒弟通透了人情，知道了收斂。

他剛要開解幾句，忽然眉頭一皺，懷里的小人兒也忽然鉆出身子，喊道：“小灰，出動！”

小灰豁地竄起，朝著灌木叢撲去。江楓忙抱緊了小徒弟，緊隨其后。確實有動靜，但萬一是無辜的路人，還不被狼一般的小灰嚇?biāo)溃?

“汪汪汪！”小灰的狂吠聲傳來，江小河訝然了：“咦，是什么東西？小灰竟然沒占到便宜！”

竟然是幾個手握鋼刀的黑衣蒙面人！江湖啊、仇殺啊！江小河真的驚訝了，真的興奮了。

這一路行來，太打擊人了，完全澆熄了她的各種神奇幻想。

塵土飛揚、高低不平的道路，括弧：所謂官道寬也不超過五米，還到處都是雜草。

平平常常的人，路上所見，基本都是步行，偶爾過去一個騎驢的，都會招惹一地羨慕嫉妒的眼珠子。更偶爾的過去一輛馬車，趾高氣揚的車夫也和路人沒什么兩樣，那馬車前高后低，被路面咯的一閃一閃的，江小河看的都暈。

飯館奇缺，茶寮卻到處都是。白天到了吃飯的點，茶寮旁都是蹲著坐著吃干糧的行人。茶寮賣的茶，基本是白開水。至于飯店，只有在大型城鎮(zhèn)里才有蹤跡，而飯菜的質(zhì)量之差就不提了。

也沒人一看到江楓，就激動莫名，大呼小叫的高呼“神醫(yī)來了，江湖上有名的玉面神醫(yī)啊！”其實，一路上，根本沒人認識他倆。只有那次江楓出手給病在路邊的行人無償扎了幾針，又開了張方子之后，才有了一個激動莫名的崇拜者：“神醫(yī)，您就是神醫(yī)啊！菩薩心腸啊！”不過，江小河估計過不了兩天，他就會忘記神醫(yī)長什么樣。

這個社會，這些日子，太踏實了，太真實了，太讓人沒有想象的余地了。

現(xiàn)在，夜深風(fēng)高，終于來了幾個制造傳說的黑衣蒙面人，江小河怎么都壓抑不住激動的情懷。

可惜，她的激動沒撐多久，就消退無蹤。江楓在一個矯健的助手幫助下，已經(jīng)制服了他們。江小河瞄一眼那個幫手，黑漆漆的夜色里，也能認得出來，正是曾見過一面的張雯。

張雯豪邁而又爽快的聲音響起：“江神醫(yī)，以前你救了我，我愿以身相許，可惜你太客氣。這次我救了你，你怎么報答我？我不會客氣的！”

江小河一下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幸好此時響起來一個粗豪的哭聲，遮住了她的聲音。

“哇啊…..小雯，你怎能這么狠心啊！哇啊….是你說，要是我能打過江楓，你就嫁給我，哇啊…可是你為啥幫他啊…小雯啊..你好狠的心啊….”

聲音隨風(fēng)飄蕩，驚起飛鳥一片。

江小河立刻湊到江楓身前，伸手求抱，興致盎然地看稀奇。

片刻后，眾人圍坐了火堆旁，江楓聽聞有人喊餓，很客氣地招待了每人一份干糧。

張雯吃著干糧，嘴巴仍舊不停地詢問：“江神醫(yī)，你都聽見了，大壯都哭了，我還是幫你了。你到底想好什么時候報答我？你可要快點，我都十八了！”

那個大壯果然壯士，黑熊一般。此刻正幽怨地盯著張雯，手里的干糧快搓成粉末了。

江小河眼珠一轉(zhuǎn)，湊到氣壓極低的江楓耳邊嘀咕：“釜底抽薪。”說完溜出懷抱，擠到大壯的腿邊。

張雯大喜，這下她和江楓之間可沒有阻礙了，立刻追緊了詢問，哪有精神注意那個兩歲小兒。

“滾！滾一邊去！”大壯壓低了嗓子，背著眾人欺負小孩。

誰知這小孩嚇出了兩汪眼淚，竟然湊的更近了，小嘴里嘟囔著什么，大壯凝神細聽，才聽了個斷續(xù)：“嗚..我好想我爹…嗚嗚…爹爹..”

看著他疑惑的臉，小人終于對他說話：“叔叔，你和我爹好像哦…我想我爹了…”

“恩？那你怎么不跟你爹，跟你師父干啥！”大壯覺得心里的氣平了些，畢竟一般能做別人的便宜爹，還是比較爽的。

“我爹病了，后來埋土里了。我娘每天哭，后來也和爹埋一塊了。”

“你小子的命挺可憐的。”大壯的氣更平了，原來自己并不是最慘的。

“其實，我不用這么可憐的。當(dāng)時我們莊子里的人都說我娘傻了。說我娘以前根本不愿意嫁給我爹的，是我爹喜歡我娘。都沒想到我爹走了，我娘也會跟著去了，扔下我一個，整天餓著沒東西吃。你看我，都六歲了，還長不大，都是那時候餓的！莊子里的人可憐我，都說她傻….”

“咦？真的？你都六歲了啊，肯定是餓的，跟三歲似地。那你們莊子里的人說你爹是咋讓你娘跟了他的嗎？”大壯完全提起了興致。

“說了！說當(dāng)時我爹是用了強的，還說女人都這樣，一旦身子給了誰，就會死心跟了，還說….”江小河的話沒說完，突然被一只黑手捂住了嘴巴。

大壯一把舉起她，左顧右盼一番，大聲道：“你小子想撒尿了？好！大叔陪你去！不用怕啊！”抱著江小河就往外走。

江楓驟然站起，忽而聽到江小河脆聲回答“好！多謝大壯叔！”小灰也搖著尾巴跟了過去，頓時緩緩地又坐了下來。

第二日天亮后，心有不甘的張雯被大壯幾人連說帶勸的拖走了。

江楓追問了幾次，那個釜底抽薪到底是怎么施行的，都被江小河笑瞇瞇地一句：“給他打打氣罷了。”敷衍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