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軍放棄直接攻城后,接下來一連三日,秦軍調轉槍頭猛攻西城外營壘中的燕軍。
拔營戰斗雖苦,但畢竟比攻城輕松許多,故而秦軍士氣高漲,猛攻燕軍營壘,使城外營壘中的燕軍一時死傷慘重,告急叫苦的簡牘一日數封發往城中。
今日,遼東郡廷也就是現在的燕王行在處,凡燕國五大夫以上官吏,皆趕赴行在參加朝會。
因郡廷大堂改過來臨時裝作朝堂的地方太小,不少低級官吏沒地方跪坐,只能站在院落參加朝視。
夏元因上次將渠主持晉升一爵的緣故,勉強能夠步入堂內跪坐,但也在最后門口的位置,與燕王等人離的太遠,只能看到燕王的大致輪廓。
自朝視開啟以來,一直是薊都來的一幫官吏公卿主持討論。
討論的也不是什么大事,畢竟燕王小朝廷現在落魄的沒什么大事能討論,無非又是一些官吏俸祿,或有關衛軍整改的事情。
通篇下來,薊都來的官吏你一言我一語,聽的夏元昏昏欲睡。
一直沒有發言的夏元,就在等的不耐煩時,終于聽到有關自己的話題了。
只見一名夏元沒見過也不認識的御史,從筵席間持玉圭走上前,跪坐在燕王階下,開口便道:
“臣御史大夫榮倪,參劾遼東左司馬、長大夫夏元,目無君上,蔑視朝廷政令,欺上瞞下,禍弄軍國之罪!”
轟!
御史大夫榮倪參劾夏元之語,一石激起千層浪,令原本跪坐的文武百官瞬間炸開了鍋,各自驚訝議論紛紛。
朝堂上因榮倪的話,瞬間亂了起來。
“榮倪瘋了嗎?”
“怎么回事?”
“難道夏元與榮倪有仇?”
“哈哈,這下有好戲看了。”
“榮倪真我輩楷模,直言不諱,國家良臣也!”
“榮大夫高義,早就看這群遼東人不順眼了,目無大王,寡待朝臣,早就該收拾他們了。”
“肅靜!肅靜!”
一直到燕王身邊的舍人高聲大喝,終于止住了亂紛紛的朝堂。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皆注視在一臉茫然的夏元,與一臉剛毅的榮倪身上,看二人接下來做何說法。
跪坐于階壁,被冕旒遮擋住雙目的燕王在聽聞榮倪話后,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聲音冷冷道:
“御史大夫履司監督百僚之責,既有參劾理應呈上,不須因私情而廢公,但不可捕風捉影,無中生有,參劾遼東夏司馬之事,可有證據?”
燕王話落,早已準備許久的榮倪立刻慷慨陳詞道:“啟稟大王,臣參劾遼東左司馬一事,皆有實情!
一罪目無君上,乃會邑慶宴時,大王命夏元賀舞,夏元卻無有人臣之禮公然拂袖而去,棄大王之命于不顧,此當時所有朝臣目睹,做不得假。
二罪其蔑視朝官,自會邑接駕以來,夏元不拜見朝官上卿,不和下臣之禮,妄為我大燕官吏,此百官同僚何人不知?
三罪其違背政令,自朝廷東遷以來,百官無立錐之地,度用之財,大王命夏元上供余財恩養臣僚軍士,此乃朝廷危難之際,上下一體共渡艱險,挽救國勢之良政。
可自大王下命以來,夏元百般推脫,陽奉陰違,致使朝臣饑餓貧困,國家食貨匱乏,如此下去何時能振興國勢,一掃國家海內邪氣,此乃大罪矣!
且夏元養募私兵,私藏甲胄,對王命毫無敬畏,此乃奸臣之態,臣冒死懇求大王降罪于夏元,以正視聽!”
嘩!
榮倪言罷,朝堂之上一片嘩然!
見朝臣又即將亂起,燕王重重咳嗽一聲,打斷朝臣道:“諸臣且靜,且聽御史大夫說完。”
“御史大夫你既言夏元有罪,且不知該如何懲戒?”
榮倪聽后,立刻回道:
“回稟大王,臣因職責所在不得不言,但畢竟夏元有功于社稷,貿然大懲恐不利于我王恩德,不如小懲大誡即可。”
“如何小懲大誡?”
“不如令夏元將功補過,罰沒其夏邑封地,再罰沒夏元私兵五百整編入衛軍,令其率領剩余兵馬出城接替秦郡守麾下,堅守營壘抵抗秦軍!”
嘶!榮倪說罷,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榮倪真狠,簡直慢刀子割肉,要一步步奪取夏元的一切啊!
這一刻朝堂上出奇的安靜,所有人屏氣凝神,看夏元將做何反應?
正襟安坐的燕王在榮倪說罷,沉默一會,不知是何想法,竟問夏元道:“夏司馬覺得御史大夫所言可對?”
此刻早已經趨步上前的夏元跪坐于人群中,一臉悲憤欲絕道:“回稟大王,此奸臣欲亂我朝綱之言,臣絕不敢認!
想當初會邑救駕勤王時,若無臣冒死激戰,何來今日之事,狡兔死走狗烹,也不是這般行法!
臣何時違背過王命,臣又何時心懷不軌暗養私兵?
襄平城中的宅院悉數送于朝官居住,何來不敬朝官之說?
夏家辛苦積攢錢糧不曾少一籌,悉數聽王命贈與朝官用度。
麾下兵馬乃當初為救王架,受郡尉之令,集家人子弟成軍,奔赴沙場,戰死者不知幾何!
為救王架朝臣,我夏家不少族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如今仍祭堂未撤!
我夏家拋頭顱灑熱血,不少戰死家人至今尸骨未寒,難道流血犧牲后,等來的就是這般回報?”
夏元在朝堂悲憤填膺訴說苦難,一半是裝的,一半卻真是被氣的。
朝堂上因榮倪引起的一幕,如果說一開始夏元還未反應過來的話,那么現在夏元卻已經完全明白了。
狗日的燕王,狗日的榮倪,真以為他是傻子看不明白兩人在故意給他唱雙簧嗎。
什么不遵王命,目無君王都是借口!
無非就是薊都來的官員因為逃難,家業丟了個一干二凈,如今來到遼東想要重振雄風,在遼東安家立業。
可因遼東的利益早就被夏、田等十一家瓜分完畢,沒有他們插手的份,故而這群朝官便將目光落在遼東十一家的身上。
想要從遼東十一家身上豪取搶奪,來補全他們在燕南的損失,故而將主意打在夏元身上。
而燕王也因遼東十一家手握兵權,害怕夏、田幾家勢大難制,想要趁機削弱遼東各家的實力,故而君臣一拍而合,才有了今日之事。
好在眾人也沒被利欲徹底沖昏頭腦,懂得徐徐圖之,因見夏元年幼以為好欺,打算以夏元為突破口完成他們君臣之間的心中大業。
或許在他們看來把遼東十一家的一切據為己有,就是復興燕國了吧,可以接著奏樂接著舞,天下依舊太平。
想到此處夏元心中忍不住冷笑,果然對亡國君臣的智商邏輯就不能用正常眼光來看待,什么離譜妖孽的事都能做的出來。
盡管明白對薊都來的官吏不能太抱有希望,可沒想到已經糜爛到這種地步。
秦軍還沒走了,還沒到徹底安枕無憂的時候,就已經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攪風攪雨。
有這群欲壑難填,私欲甚重的朝臣,燕國能有今日也怪不得別人,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此話果然不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