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秦軍陣中的董翳，杵著佩劍站在凌冽的寒風中，看著城頭上來回跑動的燕軍，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腦海中浮現秦軍進攻數次無果的腦補畫面，聲音不由低沉道：

“探查的如何了？”

“回稟軍侯，果不出所料，燕賊于方圓三十里內堅壁清野，攻城器械所需木料恐無法滿足。”一名秦軍二五百主走上前拱手回復道。

“那便安營扎寨，今日不攻，先砍伐樹木，打造一些簡易的云梯，之后再行攻城。”

事情果然不出董翳所料，燕軍已經做好了防備，此戰麻煩了。

“云梯幾日可成？”

“若只是簡易的云梯，明日便可成。”

“那便明日，今日暫且先安營扎寨休息一天。”

……

就在城外秦軍將校對話期間，襄平城內也不平靜。

同一時間，位于閭右的田家府邸中，此刻田棟一臉欣喜若狂，對跪坐在筵席間的田成無比激動道：

“阿父，此天賜良機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應盡快遣人告發夏元包藏禍心勾結秦人，里通外國賣主求榮之事，此番定能一舉將夏家連根拔起，徹底鏟除！”

激動到舉拳裸袖，喜上眉梢的田棟并未察覺到田成皺眉的微小動作，依舊自顧自道：

“阿父，不容耽擱，我這就去面見大王，爾后調集城中兵馬，埋伏于夏元必經之路，皆時將夏元誆來，一舉擒獲，且看他如何狡辯。”

田棟說罷就打算轉身離去，卻不想一直沉思不語的田成突然發話道：

“慢著，遇事急于求成，不周全考慮，如此氣急如何成事。”

“阿父！”田棟被田成叫住，不由急切道：“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不將夏元趕緊拿了，若夏元真開門投誠，咱家豈不晚矣？”

“哼！”田成并不理會田棟緊迫的心情，反而一臉嚴肅道：“我且問你，你說夏元打算投秦，這事你是怎么知道？”

見田成打破砂鍋問到底，田棟不得不解釋道：“還能如何，自然是我探來的。”

“如何探來？”

“我在夏家有間細。”

“說仔細，辦籌不得漏。”

見此田棟無比煩躁的回身，跪坐在一旁，開口解釋道：“自上次夏元辱我后，我心氣不過，便安排埋藏在夏家的間細時刻注意夏元一舉一動。

這些時日夏元確無動靜，可就在前兩日，間細發現夏元收到一封木牘，神態謹慎，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閱后竟將其置于暗室藏匿起來。

此舉惹得間細懷疑，便趁夏元不在，夜深人靜之時，潛入暗室，偷閱此木牘。

間細閱之大驚，立刻牢記木牘所書，趁著今日外出之際趕來飛報于我。”

聽田棟叫完，田成以手摩挲著身前木案，思索沉吟道：“木牘中寫了什么？”

“夏元里通外國，與秦將李信約定，在秦軍至后，便趁機打開城門迎秦軍入城，事成后秦國予以高官厚祿，不動夏家一分一毫，可為秦官秦吏。”

“你信嗎？”

“啊？”

田成看著兒子迷茫的眼神，不由分說道：“為父說此事你信嗎？”

田棟這才反應過來，立刻答道：“我當然信，為何不信，此乃除掉夏家的大好機會啊，不容錯過！”

“愚蠢！”田成看著田棟怒其不爭道：“這等事情不是親眼目睹怎么能輕易相信？

好，就算你的間細是死間沒有騙你，我且問你，你告發夏元后，夏元來個死不承認你又能如何？

你用什么來證明你說的是真的，憑你一家之言何人可信？

這遼東誰不知道我田家與夏家不合，別人只會以為是你公報私仇，栽贓陷害罷了。

屆時你不僅不能拿夏元如何，反而恥為眾人笑！”

而且最重要的田成沒有說出口，那就是燕王現在猜忌的不是夏元，而是他田成！

此刻若去告發，搞不好會弄巧成拙，致使燕王誤以為他在清除異己，已有不臣之心。

田成說罷，田棟一時愕然無比，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見田棟無話可說，田成這才繼續道：“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夏元，而是秦人！

當務之急是怎么在秦人的劍戟下活下來，而不是去跟夏元糾纏不休。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們與夏元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若夏元真有反意，我家不是去告發，而是應該以此為契機參與進去，保全家業！”

“什么！阿父你……你……”田棟竟一時被田成驚的無言以對。

“怎么，很震驚？”田成滿不在乎道：“哼，你以為燕國還有救嗎，早就沒救了，縱是這次可以打退秦軍，可次次皆能打敗秦軍嗎？

秦軍可以輸一百次，而燕國卻一次都輸不起，輸既身死國滅，你就不為往后著想嗎？

就國家現在的形勢，你認為能撐到幾時？

不說夏元是否真的勾結秦軍，縱是真勾結了，又能如何？

燕國遲早被滅，現在去告發夏元，殺了夏元又如何，你破壞了秦人的計謀，秦人豈會放過你？

等往后燕國滅亡之日就是我田家身死族滅之時！”

“而且經你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投秦或許真是一條出路，是我之前沒有想到的法子。

現在不管夏元是否有投秦之實，我家皆應為往后準備考慮。”

“阿父的意思是投秦？”

“不然了？去告發夏元？

告發之后不管夏元認不認，咱家就真沒了退路，只能陪著燕國一起滅亡，你當真欲死乎，家族基業一朝俱滅乎？”

聽到田成的設想，田棟頓時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道：“孩兒不想死，我田家也不能滅！”

“這就是了。”田成忽然站起身走至田棟身前，以手撫肩道：“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等為父仔細斟酌考慮，或許此事乃我家活命甚至更上一層的契機。”

“聽阿父的。”田棟連夏元的事情都顧不得了，立即點頭應下。

等田棟慌慌忙忙走了之后，田成站在室內，眉頭緊鎖，思考關乎自家性命的大事。

夏元投秦之說田成是半信半疑的，說不上什么依據，完全是在當今局勢下感同身受的直覺。

田成況且為自家憂慮，他不信夏元鐵石心腸，真會陪著燕國殉葬，不為夏家數千口人的性命考慮。

若夏元真如此，那就說明夏元此人太自私自利了，為了成全一己之名譽，而拽著數千親人一同送死。

殊為不智，夏元也絕不是這樣的人。

既如此，對夏元有過投秦之心，田成是信的。

這種心思不止夏元一人有，凡遼東各家多多少少應該都有過，不過眾人只是心中想想，沒人敢于付出行動。

但說夏元已經對投秦一付出行動，田成是不信的，有投秦的想法不代表有投秦的能力，更不代表已經做出行動。

以田成猜測，木牘之事，更有可能是夏元故意而為，兩種意思，一來想誤導他田成，讓他誤以為夏元已經投秦，想讓他忙中出錯。

第二種意思就有些微妙了，夏元確有投秦之心，可時機不成熟，且他一家也做不成這等事情，故而想通過木牘，故意向自己傳遞信息……他夏元想投秦，你田成跟不跟。

兩種意思，哪一種可能最大不好說，唯有試探一番方可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