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上來客前肢伸直，后腿彎曲，像只貓一樣坐在原地。它歪了歪腦袋，盯著邙丘部落的眾人，火光將它的瞳孔照得透亮。

頭似鷹，身似獅，前肢強壯，可展開折疊的翼膜飛翔，還體型巨大……這只相貌猙獰的生物怎么看也不像是溫順的食草動物，見它將視線投來，人們都害怕地聚成了一團。

靈樞率領戰士們擋在前方，手里緊緊握著武器，忌憚地注視著它的動作。

它立起來的高度足有三人高，給人帶來前所未有的巨大壓迫感。

靈樞從來沒有在其它生物臉上見到過如此人性化的好奇表情，但這并不代表著它們能友善相處。畢竟掠食者的好奇與玩鬧，對于獵物來說便是折磨的牢籠。

靈樞不清楚他們是否被這家伙當成了獵物，他只能期盼它現在并不餓。

整整半個小時，雙方都待在各自的位置上，彼此都沒有更多的動作，像是兩張對向擺放的相片。

一個孩子似乎是被湖上吹來的冷風刺激了鼻子，打了一個噴嚏。這聲音仿佛成為了一聲號角，讓這只奇怪的生物改變了姿勢。在人們情緒各異的眼神中，它邁開了步子，緩緩朝著眾人走來。

它靠過來了！

靈樞喊道：“所有人拿上火，趕走它！”

人們從篝火中拿出燃燒的木棒，在手中揮舞這些簡陋的火炬，同時不斷發出巨大的吼叫聲，試圖用聲勢將它驅離。

這場面確實嚇了它一大跳，但它并沒有轉身離去，相反，興致似乎變得更加濃郁了、

它的步伐緩慢，卻也逐漸來到了一個令人緊張的距離。靈樞并不想和它發生沖突，但沖突看上去不可避免，他指揮戰士們朝它發起了攻擊。

面對飛射而來的長矛，只見它將前肢舉在身前，兩側的翼膜像傘一樣鼓脹張開，形成一道盾牌似的屏障。長矛刺在這薄薄的膜上，卻沒有刺穿，陷入了這彈性極佳的膜中，很快便被彈開了。

戰士們的表情變得茫然，他們擊中了，但是沒有破防，這比對方躲開了攻擊更令人不知所措。

靈樞心里一沉，糟了，它很有可能被激怒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這家伙收起翼膜后并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和之前一般坐在地上。它用彎曲的長喙在爪子和前肢上摩挲著，像是在護理體表的皮膚。

它看上去并不生氣，但它帶給邙丘部落的壓迫感和緊張感卻更加深重了。

“你們跟我一起吸引它的注意力，其它人往林子里跑！”

戰士們和靈樞一起頂在最前方，剩下的人們除了孩子外什么都沒帶，頭也不敢回地朝附近的樹林里跑去。

可就在這時，靈樞感覺到前方猛然爆發起一陣狂風，離得最近的戰士甚至被吹翻在地。他們看見它張開雙翼一躍而起，朝著向外逃竄的人們落去。

“小心！”

靈樞大聲呼喊，聲音與這怪物同時抵達，它的后爪牢牢抓住了一名女子，懷中的孩子摔在地上，發出尖銳的哭聲。

“救我，救我！”

女子的口中發出痛苦的哀嚎，但很快戛然而止，因為怪物的喙咬住了她的頭，將腦袋連帶著脖子上的皮肉扯了下來，輕松得就像孩童拔掉地上的野草。

“繼續逃跑！不要停！往林子里跑！”

人們的大腦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在瘋狂地思考對策，以致于他們都呆愣在了原地。

靈樞的聲音驚醒了他們，讓他們繼續朝著林中奔跑，逃離這個擇人而噬的深淵。

沒有時間為死去的女子感到哀悼，靈樞立刻沖向了被它落地的氣浪吹倒的人，想要扶起這些被嚇到腿軟的同伴。

但這只怪物對其他人逃跑的舉動感到不滿，它振翅再次撲了出去，將離林子最近的幾人撲翻，捏在爪子里，離得近的人甚至能聽見骨骼碎裂的咔嚓聲。

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而它也沒有繼續發起攻擊。它慢條斯理地吃著邙丘部落的人，只要他們不跑，它就不會攻擊，它在玩耍，在觀察人們恐懼中的表現，在享受自己的狩獵。

很多捕食者都有這樣的娛樂活動，邙丘部落的獵手們也會樂于見到獵物的垂死掙扎，并視其為英勇的表現。但當自己被視作掌握之中的獵物時，他們才深深地體會到了這種恐懼與絕望。

靈樞的身體在顫抖，他面目猙獰，牙齒緊緊咬在一起，他的心中并無恐懼，只有山呼海嘯般的怒火。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心中被憤怒填滿，但他并沒有喪失冷靜，他在思考怎樣應對現狀。

那怪物進食的動作很緩慢，明明可以一口吞下，卻要一點點將人逐漸吃光。這給了靈樞足夠的思考時間，像是一種命運的垂憐。

翅膀堅韌，皮膚防御力驚人，速度與力量并重，完全找不出破綻……

靈樞死死盯住它的動作，試圖在腦中分解它的身體結構。但他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生物，想要分析便需要總結出它的行動規律，他需要它進行更多的動作來提供分析樣本。

但這種一邊倒的局面，怎么可能將這家伙逼得做出行動呢？

一個可怕的想法誕生在了靈樞的心里，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將它拋出了腦海，可它卻一次次歸來，繚繞在靈樞身邊揮之不去。

只要讓同伴不斷朝遠處逃竄……就可以取悅它，讓它不斷發起攻擊……

該死，他怎么可能會這樣做？他怎么會有這樣危險的想法？

但這確實可能奏效……反正沒有別的辦法，讓他們去送死，來換取一線生機……

不，不，不……

“我要殺了它，我要殺了它！”

一名獵人突然揮舞著矛沖向了它，靈樞認出來，這是邙藤，最先被吃掉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們孩子的尸體被它踩碎在了地上。

它并沒有在乎襲來的邙藤，但沖鋒帶來的力量讓銅質矛頭刺入了它的前肢。

攻擊起效了，但刺得并不深，甚至在它黑色的表皮上看不出傷口。

它伸出爪子將邙藤按在地上，并沒有第一時間殺死，準備過會兒再進食。

其它人看見了這如同蜉蝣撼樹般的行為，絕望不知何時侵蝕了他們的內心。有人無力地跪坐在地上流淚，有人仰望著天空不知所措，有人發瘋似的逃離，并被撲來的怪物壓在身下。

“聽著。”

絕望的氛圍中，靈樞的聲音突然響起，人們看向了自己的首領，他的表情冷漠，毫無喜悲，眼神平淡如無風的湖面，深邃如無星的夜空。

“邙朵，往林子里跑。”

人總會希望在不同選擇中選擇更好的那一個，但大多數時候，其實別無選擇。

首領說……跑？

聽到聲音的邙朵并沒有意識到靈樞的話究竟代表著什么，在這樣危機的狀況下，她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身體本能地按照靈樞的話行動，朝著林子里跑去。

她跑的跌跌撞撞，而那怪物也沒有立刻攻擊，直到她跑出了一段距離，快要進入林子時才將她撲倒。

靈樞將它的動作盡收眼底，看著它的每一處關節的運動，語氣并無波瀾：“巖根，跑。”

“白山，巖爪，靈圖，跑。”

一個個同伴的名字被靈樞喊出，一個個同伴的生命在怪物的爪下消逝。

女人們盡數死亡，那就輪到獵人，獵人們盡數死亡，就輪到自己。

“白鳥。”

聽到名字的白鳥正準備朝外奔跑，便聽見靈樞道：“和我一起沖出去，對準它的左側腹部發起進攻，扛住它揮舞來的第一爪。“

白鳥無法理解靈樞這樣做的原因，正如他無法理解靈樞讓其它同伴逃跑喪命，但靈樞是部落的首領，是他們兒時生命的拯救者，他會執行靈樞所說的任何命令。

靈樞將自己的銅刀遞給了白鳥，自己則握緊了短矛，兩人邁著一致的步調朝它沖了過去。

它已經知道這些小東西有能力對自己造成傷害，因此并沒有忽視兩人的攻擊，而是扭動身子正面對敵，抬起爪子狠狠揮擊而下。

“白鳥，扛住！”

白鳥看著從頭頂上落來的利爪，并沒有逃避，而是眼神堅毅地持刀揮舞而上。勢大力沉的一爪直接擊斷了白鳥的手臂，但他成功擋了下來！

“首領，我擋下……”

第二爪隨之而來，將白鳥的身體打得折疊，脊椎骨當場碎裂。

它順勢將爪子揮向靈樞，但和它預料之中的場景不同，靈樞并沒有被打飛，而是借助它揮爪的力量靠近了它的胸前！

這是，你所暴露出來的，破綻！

靈樞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短矛朝著它的胸口刺去，狠狠貫穿了它的皮毛，沒入到它的身體之中。

“嘎啊！”

它的口中傳來沙啞的驚叫，它雙臂橫掃，將靈樞打飛到了一旁。它想要進一步將靈樞碎尸萬段，但鮮血不斷地從它的體內流逝，帶走了它的生命與活力。

它的身體變得僵硬而無力，努力爬到了靈樞身邊，將爪子抬到半空……

它的前爪跌落，在靈樞胸口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爪痕，它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它死了，死在被它所玩弄的獵物手中。

當靈樞迷茫地睜開眼后，他掙扎著起身，看見了陽光照耀下這宛如地獄的景象。

周圍橫七豎八地倒著同伴的尸體，而那只可怕的怪物也已經倒在了他身前，在這場戰斗之中，他是勝利者，湖邊只剩下了他一個活人。

他的決策沒有錯，這樣做是有效的，他們成功殺死了它。

“哈哈哈……”

靈樞跪在地上，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捂住額頭，仰面朝天瘋狂地大笑著，血沫伴隨著他的笑聲從嘴角溢出。

他再次站起來，將同伴的尸體拖到一起，在周圍撿拾木柴，到了晚上，這里已經堆成了一座血腥氣彌漫的小山，有黑色的飛蟲在上空飛舞盤旋。

他引燃了柴垛，焦糊與肉香取代了難聞的血腥氣，沖天的火焰升起，將湖邊照得宛如白晝。

靈樞緩步上前，一步，一步，走進了這團明亮的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