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誰？”陳鋒說著默默朝后方退了兩步，遠離了顯然很不對勁的蘭奇主教。
蘭奇輕笑道：“您無需緊張，我只是一個褻瀆豐饒的虔誠信徒罷了。”
他緩緩走到十字架蘭奇的面前，仰頭看著穹頂上灑下的光芒。
“我想，在狩獵憶魔的這段日子里，您應該已經意識到了，所謂的憶魔，不過是一些處于時間循環狀態中的人。”
“您喜歡憶魔這個說法嗎？我認為我這個理由編的還算不錯，興許具有成為詩人的潛質——詩人擅長將他人的經歷編織成自己的故事，而我則將一個事實變換成另外的模樣。”
陳鋒沒有從蘭奇身上感受到敵意，但他摸不透眼前這位主教的想法。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讓我們殺死他們，有什么目的？”
“當循環中的人被循環之外的因素所殺死，他就會脫離自己原本的循環。”蘭奇溫和地解釋道，“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接過這項工作，貿然參與他人的循環會使人成為循環本身，而不再是循環之外的因素。”
陳鋒不知為何有種預感，蘭奇會解答他的所有疑問，便繼續追問道：“所以你的目的只是打破他們的循環？”
蘭奇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
“恰恰相反，我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們重歸循環。”
沒給陳鋒思考的時間，他繼續道：
“三年之前，我被接受教皇閣下的任命，從總部外派來林頓王國成為這里的負責人。”
“上一任負責人沒等我抵達便不知去向，我只能自己在檔案庫中總結需要交接的各項工作，而在密室中檢索文件時，我意外發現這里還存在一處隱秘的地下空間。”
“當我來到這位于地底的圣堂后，臉上的表情比您更加有趣，因為我在這里看見了‘自己’。”
他用手輕輕撫摸十字架蘭奇跳動的心臟：“第一時間，我就確認了這并非幻覺，因為這是教會內部的禁忌神術。”
“作物最讓人喜愛的便是結出碩果的時刻，沒有人不希望作物永遠停留在這一狀態……而如果將人視作農作物，便是讓他抵達此生的巔峰，意識與身體都固化在那一刻，永遠地‘活著’。”
“只有樞機主教和教皇知道這一神術的存在和用法，而使用它必須借助豐饒的神力，這不可能不引起總部的警覺。”
“除非，有某個地位極高的人將情報強行壓制了下去。”
“結合所有的信息，唯一的真相只有一個，那便是我親手對自己使用了這個神術。”
“而那個不告而別的前負責人……其實就是我。”
“但這怎么可能呢，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兩個我呢？”
蘭奇回頭看向陳鋒，平靜的眼神下潛藏著翻涌的瘋狂。
“我知道一切都將在‘我’這里得到答案……”
他猛然攥緊了那顆心臟，十字架蘭奇身上的根須勃發生長，刺入他的胸膛，沒有濺起一絲血跡。
“您想知道這個真相嗎？”
蘭奇的笑容像一位慈祥的老者，但這愈發加重了那股違和感。
“或許您已經清楚，但請允許我再重復一遍吧：這個世界，全都籠罩在一個不斷重復的大循環之中。”
“最初的那個‘我’意識到這一點后，利用豐饒之神的力量固定住了自身的狀態，即使是循環的時間也無法將他改變。”
“一個又一個我不斷來到了這里，從這里一次又一次地得知真相。而每一次得知循環后，我都會收集此前未曾收集過的信息，將它留在這里，留給下一個我。”
“我清楚每一時刻風應該流動的方向，清楚每分每秒誕生的新生兒的啼哭——為了弄清楚循環的真相，我記錄下了一切的一切，不論大事小事，不留任何遺漏。”
“但凡人單一的軀體無法承載這般龐大的信息量，所以我對自己使用了另一個禁忌神術。”
“您知道聚合果嗎？并非由單朵花發育而來，而是每一枚雌蕊都會發育為一顆果實，實際上是聚合在一起的不同個體。”
蘭奇的眼球開始枯萎，從兩個眼窩中分別生長出一根花莖，頂部的花瓣盛開，露出兩顆新的蘭奇頭顱。新頭顱的眼窩中又生長出顱之花，不斷重復循環，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頭顱疊加生長在一起，像一座倒懸的金字塔。
成千上萬張蘭奇的嘴巴一同張開，聲如洪鐘：
“但是，在所有的循環之中，都不存在您的身影。”
“那份憶魔名單，實際上是我對比此前循環與現在的差異篩選而出的。”
“被我稱作憶魔的人，在世界的大循環之外，本身的循環出現了異常，開始以更快的速度進行循環。如果不消滅它們，它們就會以裂變式方式的擴散，不斷制造出新的憶魔。”
“一旦所有人都開始加速循環，整個世界的循環都會因此加快。在我最初意識到這一點時，一次的循環時間是五十年，而在七百萬次循環后的現在，這個時間已經縮短到了五年。”
“為了盡可能減緩世界循環加快的步伐，我便選擇了一些特別的人，讓他們去清除這些憶魔。”
陳鋒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這就是……憶魔狩獵的真相？
“存在于小循環外的事物將打破這些小循環，那整個世界的大循環，又什么時候才能打破呢？”
“在我無數次夢囈般哀嘆的夜晚，在我無數次懷疑自己存在目的的時候，我都期盼著那循環之外存在的出現。”
“當我從他們口中得知您的存在時，我都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直到您真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您參與了循環，卻沒有成為循環的一部分，因為您身上有著另一種未知的浩大神威，您是被神明所眷顧的偉大存在……”
“未知的偉大存在啊，您已經以游客之名在此經歷了一段旅途，那么，能否允許我與您做一場交易？”
陳鋒問道：“你想交易什么？”
蘭奇接著說道：“在無數次循環的裹挾中，一切都被動地隨波逐流，唯神唯一，唯神永恒。”
“在無數次的循環中，我曾經認為這是神明給予我們的考驗，是對我們不敬的懲罰，是關押我們的囚籠。”
“直到數萬次循環之前，我才意識到，在這場循環之中，變化的除了我，還有豐饒的神力。”
“我借用神的力量來傳承下這無數次的信息與真相，但每一次固化都在消耗著這份力量——維持這個世界循環的正是偉大的豐饒，是因為我消耗了神力，世界的循環才在加快。”
“我自認為是尋找世界真相的救世主，卻成為了真正將要毀滅世界的罪魁禍首。”
“在我無數次未曾被回應的祈禱中，我明白豐饒早已死去，這場無止境的循環不是責罰，它是豐饒最后的恩慈，它庇護著所有的子民，免受最終審判的到來……”
“未知的偉大存在啊，我請求你取走豐饒的力量，讓這片本該毀滅的世界回歸它那應該消亡的命運之中吧。”
陳鋒震驚于他的目的：“為什么？為什么你要讓我毀掉這個世界？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這樣的事？”
“是豐饒的慈悲讓我等能夠茍活于世，但不會飛行的金絲雀，沒有了牢籠反而招致毀滅。我們渾渾噩噩的活在這場永無止境的循環中，這沒有任何的用處……”
“我是豐饒的信徒，卻要違背豐饒的意愿，我這樣不忠不誠的罪人理應先世界一步離去，懇請您拿走豐饒最后的力量，讓我們這些本該死去的幽魂回到我們該去的地方。”
“只有其它的神力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請您斬斷我們循環重復的命運吧。”
“我們會為您送上一份禮物，這是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主教蘭奇的話音落下，更多的枝條從十字架蘭奇身上長出，刺入了他的體內，像母親的懷抱一樣將他拉近，使兩人融為一體。
大地開始顫抖，城市里的人們不知所措。他們按照地震的預防措施來到了空曠的街道與廣場上，地面猛然碎裂，無數根須朝著天空沖去，如一場反方向的暴雨。
狂茂的根須打碎建筑，貫穿面色驚恐的民眾，被穿刺的他們神態變得安詳，雙手舉過頭頂捧著并不存在的小碟，整齊劃一地頌念著禮拜的禱告。
“在春天的陽光下，我們俯首膜拜，偉大的豐饒……”
“在春天的陽光下，我們俯首……”
他們逐漸變得虛幻，又重新出現，世界的循環正在極速加快。
安塞爾城連同整片山脈一起毀于一旦，龐大的巨樹從山體的裂隙中升起，樹冠上沒有一片葉子，所有的樹枝聚合在一起，拱衛著蘭奇那宛如十字架的身軀。
數十米高的豐饒神像在巨樹之下渺小地像一粒灰塵，被枝條纏繞碾碎，碎屑紛紛揚揚地灑在蘭奇身上。
陳鋒被一根粗壯的枝條托舉著升上高空，來到蘭奇的身前，他盯著那顆散發著瑩瑩綠光的宛如翡翠的心臟，眼中顯示著它的真實身份：
【神之錨：豐饒】
……
路燈旁的石楠樹下，一道披著亞麻長袍的人影突兀地出現，將路過的騎車人嚇了一跳。
但路人并沒有受到太多的驚嚇，畢竟現在是覺醒時代，覺醒者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陳鋒表情復雜地看向原本秘境通道所在的地方，那條蜿蜒的黑線已經消失，只剩下粗糙的樹皮。
他看了一旁依然人聲鼎沸的商業廣場，快速跑回了學校，回到自己的寢室里。
手機很早就已經耗光了電量，被充電器插入的它貪婪地吸收著電量，怎么也不愿意插頭拔出去。
陳鋒換了一身衣服，手指輕敲鍵盤喚醒屏幕，看向鎖屏頁面上的時間。
就在不久之前，他伸手去觸碰了蘭奇的心臟，一陣光芒綻放，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空曠，隨后他便回到了藍星。
對他來說，他在秘境中度過了大半個月的時光，但現實生活中只過去了一小會兒，或許還不到半小時。
他簡單沖了個澡，坐在電腦前打開文明之旅。
屏幕里映出一條顯眼的信息提示：
【您已獲得“神之錨：豐饒”，是否選擇融合該神之錨？】
【提升：檢測到該神之錨處于殘缺狀態，融入后將逐漸進行規則補全，在補全之前無法對該神之錨進行升級。你無法同時進行多個不同神之錨的融入進程，融入預計花費時間：2718小時。】
陳鋒選擇確認，“神之錨：豐饒”開始融入進程。
他注意到右側的消息記錄上有一個紅點，以為是兩個文明中又出現了什么成果，點開后才發現并非是文明的消息，而是“鋒”的狀態提示。
【檢測到錨定者受到時間規則干涉影響——靈魂之錨已活化，已拒絕記憶重塑；力量之錨已活化，已拒絕狀態回溯；命運之錨已活化，已拒絕命運修正。】
同樣的消息密密麻麻地刷了上百條，看樣子他每參與處理一個憶魔時就會陷入一次循環，但是在神之錨的穩定下不受影響。
陳鋒本來還以為升級神之錨主要是影響游戲里的操作，對現實的影響僅限于一部分身體提升。
但現在看來，他和游戲里控制的“鋒”的聯系遠比他想的要緊密。
這么短的時間里文明也沒啥變化，他閑著沒事沿著消息記錄往前劃，突然看見了幾條消息，當場愣住了。
【檢測到錨定者受到未知力量影響，力量之錨已活化，已銷毀錨定者體內的未知力量之種。】
陳鋒看了眼時間，是在剛軍訓的那天，也就是一大群人噼里啪啦覺醒的那一天。
“……”
感情他本來是要覺醒的，結果能力被力量之錨弄沒了？！
不過陳鋒只是覺得有點蛋疼，倒也不覺得可惜。
不說之后他能從文明之旅中開發出的新能力，光是現在的白色花房就已經比大多數新生覺醒者要強大了，他很知足。
反倒是這次秘境之行，讓陳鋒不由得開始思考游戲與現實之間的關聯。
他此前從沒將現實中的秘境和文明之旅兩者放在一起思考過，也不認為它們存在關聯，但他這次卻從秘境中獲得了一個神之錨……
“如果這個秘境不是個例的話，那是否代表著其它秘境也通往游戲中所在的世界？”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能留待以后去探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