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開拓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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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69字
- 2023-10-21 22:45:18
獅行從背簍里拿出那塊巴掌大的干泥板,在右下角吐了一口唾沫將其濕潤,用指甲在上面摁出一個弧形印痕。
每過一天,獅行都會在泥板上面留下痕跡,用來記憶自己走了多久,他的背包里還有兩塊已經(jīng)刻滿的泥板。
距離他離開黑羚部落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
他的模樣相比于剛離開部落時有了很大的差別。
他變得更加強壯高大,胸前和臉上滿是旺盛而凌亂的毛發(fā),他凸出的眉弓使得眼神更加深邃,平靜的面龐顯露出一股沉穩(wěn)的氣質(zhì)。
他的身上已看不出黑羚部落獵手的穿著,那件獸皮外套已經(jīng)破損,系在腰間充當(dāng)圍裙,他上身赤裸,腳上是一雙厚實的棕色鹿皮靴子,背著軟質(zhì)長木片編織的背簍,手持由獸骨插入粗樹枝制成的手杖,緩緩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之中。
在這五年中,獅行沒有繞路,他在星星的指引下筆直前行,一路上見識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風(fēng)景。
他翻越過頂部覆蓋有能變成水的白色物質(zhì)的山,觀察過比樹木更高大的恐怖生物,也徒手泅渡過洶涌的河流。
他發(fā)現(xiàn)過二十余次人類的痕跡,與7個部落正面遭遇,并非每個部落都很友善,他只在其中三個部落駐足過。
在山嶺部落,獅行用當(dāng)?shù)靥赜械闹参锞幙棾隽爽F(xiàn)在的背簍和其它有用的工具。在紅石部落,他得到了一種能夠驅(qū)散蟲蟻治療傷病的特效藥。在豹牙部落,他得到了一只屬于自己的幼豹——這個部落的人擁有不可思議的馴養(yǎng)野獸的能力。
作為回報,他也將自己掌握的技術(shù)和狩獵技巧教給了他們。
那只豹子被獅行取名為花斑,它陪伴著獅行度過了兩年時光,在幾個月前被一只漂亮的母豹勾了魂,離開獅行遠走高飛。
除了離開的花斑外,獅行還丟棄過不少珍貴的紀念品,它們都遺落在一次次驚險的遭遇中。
這趟不知何時結(jié)束的遠行并非一帆風(fēng)順,獅行至少有兩次差點終結(jié)自己的旅途。
一次是在渡河時,那個他本以為是飄浮朽木的物體居然是一只水中巨獸。
它張開血盆大口咬向獅行,扯下了他的獸皮背包。
獅行趁機逃上了岸邊,雖然食物和工具都沒有了,但他活著而且沒有受傷。
另一次是在他翻越過那座寒冷的高山后,他在另一邊的原野上遇見了其它生物的大遷徙。
黑羚部落的成員也會隨著獵物的行蹤而轉(zhuǎn)移陣地,但他從未見過那般可怖的景象:
漫山遍野的草原迅速被一片白色覆蓋,那是一些體型不亞于磐牛的白色巨鹿,雄性的頭上還長著尖銳的血色半透明鹿角。
它們浩浩蕩蕩地前行,將地面都踏得連綿顫抖,連掀起的煙塵都被它們踩在腳下。
它們好似一塊世界的橡皮擦,要擦去經(jīng)過的一切顏色——而獅行就倒霉地位于它們遷徙的沖鋒路徑上,屬于要被抹去的那一部分。
獅行拼命地逃,趕在最后時刻成功逃離鹿群的范圍,但他的左腿也被一頭鹿重重地踹了一腳,大腿骨當(dāng)場就被踢斷。
那是最為危險的一段時間,但他成功挺了過來。
現(xiàn)在他依然能夠遠行,只是速度大不如前,耐力也大幅下滑,每走一段時間就必須停下休息。
他的左腿留下了病根,偶爾會變得麻木,讓他不時打個趔趄,不得不依靠手杖來維持身體平衡。
現(xiàn)在他走得很慢,不過,更慢的速度也讓他有更多時間關(guān)注周圍的一切。
當(dāng)他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總能注意到許多獨特的具有美感的事物。
雖然他不方便將它們制成紀念品攜帶,但可以記下來——在他的背簍里有一些樹皮,他在樹皮內(nèi)側(cè)用骨針刺出圖案,來保留這些珍貴的回憶。
在獨行的日子里,獅行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孤獨,并且樂在其中。
距離上一次遇見人類留下的痕跡已經(jīng)是八個月前了。
獅行看著眼前棕灰色樹干上醒目的劃痕,觀察著這道缺口的狀態(tài)。
這條橫向劃痕的高度和深度并不像是肉食生物標識領(lǐng)地的圖案,沒有哪只野獸會只留下單獨的一條痕跡,而且周圍沒有因沒有因長久的尿漬形成的深色區(qū)域。
仔細觀察切口的形狀,會發(fā)現(xiàn)留下它的人對著同一個地方多次用力,才形成了這條痕跡——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是人類留下的記號。
他摸了摸表面的木屑:“這記號很新鮮,留下的時間絕對不超過一周。”
有人定居的地方,就代表著是一塊擁有豐富物資和獵物的優(yōu)秀獵場。
想到這里,獅行感到十分可惜,感慨于獅毛沒有跟隨自己一起度過這段旅途。
在這段旅途中,他曾遇到過許多威猛強大的生物,如果愛好狩獵的獅毛看到了,一定會興奮到血脈僨張吧。
“啊,腿的老毛病又犯了。”
獅行的左腿突然不停使喚,他只能脫下背簍靠著樹干坐下,用兩只手不停揉著腿,驅(qū)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麻木感。
他從背簍里拿出一個長條形的果子,果子的柄部是一個柔軟的木頭塞子,他啵地一聲拔掉塞子,飲用儲存在果子里的水。
這種果子是在山嶺部落時得到的,他們的居住地附近生長著許多奇妙的植物。
它的外殼像木頭一樣堅硬,在成熟后會碎裂,讓種子隨風(fēng)飄散。但如果在它未成熟時就摘下來,并且從柄部將內(nèi)部掏空,就是極好的儲水工具。
部落成員的性格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都受到當(dāng)?shù)丨h(huán)境的影響,這是獅行在路途中得到的結(jié)論。
他很羨慕遠行路上看見的這些部落,因為他們一生下來就生活在離太陽更近的地方,可真是幸運啊。
獅行抬起頭,隔著樹葉之間的縫隙看著那一個個小巧的光點,不管他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太陽都會每天準時出現(xiàn)在頭頂,好像他從來沒有移動過一樣。
太陽升起的地方究竟有多遠,那真的是他可以到達的地方嗎?
獅行搖了搖頭,就算他無法抵達,他也會不斷前行,終點固然令人向往,但旅途中一切的見聞也早已成為他走下去的另一個意義。
他左手繼續(xù)揉著腿,右手在背簍里檢查儲存的食物,現(xiàn)在他的主要口糧是一種堅硬的圓球形果實,砸開、外殼后會露出脆脆的卵形白色果肉。
這種果肉就像動物脂肪一樣,摸起來滑溜溜的,還帶有油,能提供大量的能量。
還有一些泥封的漿果、一些魚干和熏肉……至少一周之內(nèi),他都不會缺乏食物,但也需要盡可能尋找一些獵物。
如今獅行獨身一人,又腿腳不便,相較于狩獵大型獵物,他更青睞于捕捉一些小動物。
現(xiàn)在的他狩獵容錯率不高,如果一擊未中,無法迅速遠離并進行移動射擊,風(fēng)險較大。
他靠在樹干上平視遠方,等待大腿的麻木感消退,突然看見了幾個攢動的野獸頭顱。
那是一些在草原上閑逛的鬣狗,和獅行無意中對上了視線,開始朝獅行的方向小跑而來。
“嘖。”
獅行并不是很害怕鬣狗,但這是群很麻煩的家伙。
左腿仍然有些僵硬,但足夠讓他站起來。
獅行靠著樹干,并沒有背上背簍,只是從里面拿出了弓箭,并取下腰間的短矛。
他可不是區(qū)區(qū)鬣狗們能視為獵物的存在,但前提是他不摔倒。
鬣狗群逐漸靠近,視野里有七只,它們圍在獅行周圍十幾米遠的地方,看著這個站起來后顯得很高大的“獵物”犯了難。
在剛注意到的時候,它們還以為是什么小家伙呢。
這個距離簡直就是在送死。
獅行一聲冷笑,精準的利箭便朝著正前方的鬣狗射了過去。
它意識到有東西飛來,朝旁邊跳躍躲避,但仍被箭矢貫穿了腹部,嗷嗚一聲倒在地上。
鬣狗群應(yīng)聲而散,飛速逃離,沒有在乎受傷的同伴,獅行也沒有浪費第二支箭去驅(qū)逐它們。
食肉動物的肉都很難吃,尤其是經(jīng)常食腐的鬣狗,它的肉即使烤熟也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騷氣,并不在獅行的食譜中。
從死去的鬣狗身上回收了還能使用的箭,獅行再次踏上了旅途。
頭頂?shù)奶枏臒o法直視的熾熱逐漸轉(zhuǎn)化為殷紅,夕陽留戀地看了世界最后一眼,消失在地平線上,一條璀璨的星河取代了天空的主宰。
獅行抬頭望天,仔細辨別著星辰的方位,調(diào)整自己前進的方向。
和不斷循環(huán)運動的太陽不一樣,這些星星從未變過自己的位置,它們永遠都待在大致不變的地方。
如果自己成為了一顆星星,應(yīng)該就能看到太陽是從哪里出現(xiàn)的——
獅行的思路戛然而止。
他的左腳一腳踩空,踩上了下行的斜坡,在黑夜中,前方的視野連成了一片,加上他正在觀看星辰辨位,這才沒有注意到自己走上了一個土丘。
獅行立刻便想要穩(wěn)定住身體,但是踩空的是他的左腿,突然的沖擊讓他的左腿變得麻木,他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而前方是一個坡度超過七十度的與懸崖無異的斜坡。
獅行感覺自己像一個球在斜坡上一路翻滾,在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落在了底部。
他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感覺身體各部分都像受傷的左腿一般遠離了自己。
他強打起精神,可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
動起來啊……
他的身體不再受到他的控制,似是分裂成了一個個獨立的個體,彼此都有自己的想法。
肚子要貼在地上,腿只想抽搐,手則打算表演一個骨折。
獅行感覺身體很熱,但是又很涼,他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摸向左眼,手中黏糊糊的。
獅行頭昏腦漲,努力用左手支撐起上半身,但很快泄力,無力地栽倒在地上,再也沒有爬起來,只能看出身體有微不可查的起伏。
難道他今天就要在這里停下?
獅行并不覺得釋然,他只感覺到一陣后悔與慌亂,他如果在看天時保持不動,校準好方向后仔細看腳底,一定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他不應(yīng)該倒在這里!
“我一定可以站起來,一定可以……”
他的口中似有細碎的呢喃,隨著時間流逝,原本感覺無恙的部分也開始疼痛,好像有無數(shù)只鬣狗在活生生撕扯著他的身體。
如果,有同伴在他的身邊——
獅行咬著牙,他沒有放棄,一直對抗著那股沉睡的本能,但終究不受控制地閉上了眼睛。
在失去意識前,他想起了剛剛離開部落時,四人一同合作的輕松時光。
一個人的遠行,果然很困難啊。
……
獅行聽見了一陣流水聲,他似乎是浸泡在了河水中,有水流在不斷灌進他的嘴里。
他睜開眼,左眼一片黑暗,右眼的視線朦朧,但能看見東西,有光。
他還活著……
獅行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正躺著,每一次呼吸都攜帶著沙啞的聲音并伴隨著刺痛,而身體的其他部分依然不受自己的掌握,他就像只蘇醒了一個腦袋。
其它的部分,是被吃掉了么?是有什么動物將他拖拽到了河邊嗎?
耳畔傳來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暎€伴隨有一些富有音韻美感的叫喊,他沒有力氣轉(zhuǎn)頭,只能努力移動瞳孔,看向離自己最近的那道模糊的黑影。
黑影逐漸朝他靠攏,有什么細長的東西正擦過他的臉,癢絲絲的。
又是一股清冽的水流被灌入口中,滋潤了他干裂的唇。
獅行瞪大了眼睛,讓視野變得清晰了一些,看見了那手中拿著泥碗的正在給自己喂水的少女。
少女扭頭去和窗外的人說著什么,聲音像敲打在骨笛上的雨滴,悠揚清脆而靈動。
她回過頭來,看見瞪大著右眼的獅行。
兩人視線相對,少女動作一愣,碗中的水順著獅行的臉向下流淌。
那股刺激著后頸的涼意,讓獅行清晰地感覺到了活著的美好。
是這個少女救了他嗎?
獅行感激地看著她,用殘留的力氣說道:“謝謝你——”
少女突然漲紅了臉,摔下碗抬起了手,但似乎考慮到獅行是個傷者,便沒有重重落下,只是在他臉上狠狠刮了幾次。
她嘴里說著聽不懂的話,從房子里跑了出去。
獅行很疑惑。
蘭葉從房子里跑了出來,離開村落,一路跑向正在摔打黑麥的母親。
母親看見了她,說道:“那個人醒了?”
蘭葉的表情很不自然:“母親,他究竟是哪里來的人?你們?yōu)槭裁匆堰@種人帶回來?”
母親很不解:“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我的小寶貝?”
蘭葉面色漲紅,即使面對自己的母親也鼓起了腮幫,兩只手緊緊地夾在腿中間。
“他,他,他……”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想和我做那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