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

晨光微醺，藍天如幕，白云如絲，柳樹婀娜，桂水澄澈。

縣城前往府城的道路兩旁，有春草隨風搖擺；往來踏青的青年男女笑聲中，見鶯飛不斷。

陸寒端著一本書冊，坐在一輛顛簸的大車中。

終是嫌這顛簸惱人，陸寒還是放下了書，心想這世界為何還未發明出彈簧之類的物什，那些養尊處休的貴人們出行難道也是如此么？

“不愧是一縣案首...陸兄果真勤奮得緊，”一張大胖臉湊了過來，諂媚一般獻出一枚梨果，道：“陸兄...瑤州來的清水梨，甜得嘞！”

說話之人，自然是田三壯。

如前些日承諾那般，陸寒今日帶著田三壯前往府城的上巳詩會。

原本縣試再次落第的田三壯是被其父下了禁足令的，不過田巡檢聽聞田三壯要隨著“賢弟”陸寒同去府城，終是欣然應允了。

這大車和車上那些吃食，自然是田武親自備的，他還沒忘派了個小廝來駕車。

陸寒上車時看了眼，這小廝還是個熟人——之前“借馬”時，田三壯身邊跟隨的，也是這個小廝。

若非是陸寒面子大，田武怎舍得借出這華麗的大車。這一路上，田三壯自然對陸寒殷勤得緊。

“不過，田兄為何非要來這‘上巳詩會’？”陸寒問道。

聞言，田三壯大圓臉上笑容一滯：“呃...來見見世面...”

一聽便知虛言，不過陸寒本就隨意問之，也就不再追問。

今日府城之行，一方面本就是想要還那日田三壯“借馬”之舉，另一方面，陸寒也想看看此間世界的風俗人情。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契合書生之本。

掀開車簾，車外滿是踏青的少男少女們。正呼吸春草的芬芳，忽然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遠處，十數位身形精壯、神色彪悍的漢子成一個隊列，跟在數輛大車后面。

大車之上，一桿大旗迎風招展，上書“寧安”二字。

是寧安武館的車隊。

“二牛...”陸寒探出頭，迎著風，揮手喊道，“上車來...”

陸二牛頓了頓，才看到車上是陸寒，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卻指了指前方一個騎馬領頭的身影，擺了擺手。

多年好友，陸寒自然是懂得。

寧安武館對弟子要求嚴格，此次出行，關乎武館顏面，必然是提前強調了紀律。

念及于此，陸寒淡淡一笑，與田三壯交代一聲，便跨步邁出車廂，再輕輕一躍，便下了車，進入到武館的隊伍中。

只是此時，陸寒才心有所覺，自己拿著武館每月二兩的俸錢，卻似乎從未給武館出過力，這倒讓他有些汗顏。

“陸師兄！”

“陸師弟！”

有熟悉的武館弟子紛紛拱手，向陸寒招呼著。

陸寒看了一圈，大部分都是貨真價實的內門弟子，外圍則是一些外門弟子。

雖然作為士子，尤其是一縣案首，與武館武夫同行多少有些奇怪，但陸寒本就是武館內門弟子，這個舉動倒也讓外人摘不出毛病。

何況，陸寒從不在乎這些。

見陸寒如此這般，田三壯也只能喊住小廝放緩馬蹄，跟在武館隊伍后面。

一來二去，隊列有些散漫了些。

武館領頭那人回頭看了一眼，微一蹙眉，揚起馬鞭，便來到了隊伍。

只見馬上是一位穿著短打裝扮、帶著斗笠的女子身影，她身形頎長，腳下鹿皮短靴襯出一雙長腿，頗有些英姿颯爽。

那女子只一翻手，便從馬上躍然而下。

好俊的功夫！

待來人摘下斗笠，便是陸寒都呆了呆。

眉如遠山、眸子清麗，亭亭玉立站在那里——好一位麗人，難怪要帶著斗笠。

還是二牛主動給二人介紹，陸寒才緩過神來：原來是館主的女兒李新月。

此番李寧安竟沒來，只是讓女兒親自帶隊。

聽到眼前男子便是“陸寒”，李新月不由的多瞧了幾眼。

實在是這些日子，這個名字出現的太頻繁了些。

師兄弟們討論倒罷了，便是向來嚴肅、一直不茍言笑的父親，談起這個陸寒，言語中也有推崇之意。

這讓她在氣悶之余，起了些比較的心思——不過是十六歲的二品巔峰罷了，有何稀奇？

哼，三年前，自己十六歲的時候，都已入了三品哩。一年前，還得了“府城大比”第三名嘞！

李新月只眼神一掃，整個隊伍便鴉雀無聲。再冷眼瞧了陸寒一眼，李新月微一拱手，便又翻身上馬而去。

這下，便是二牛也看出了些不對勁，他撓了撓腦袋，小聲疑惑道：“寒哥，你何時得罪了小館主。”

陸寒摸不著頭腦，也只能啞然一笑。

................

春風濃郁，只聽得聲聲銀鈴般的笑聲從桂水而來，陸寒看去，就看見桂水之中，數艘大坊船逶迤而來。

坊船之上，偶爾能看到幾抹俏麗的身影，勾住了武館弟子們炙熱的目光。

為了這上巳詩會，陸寒也做了一番功課。

這些坊船，想必就是州府邀請而來的女校書——其實就是藝妓。

大周文風昌盛，上巳詩會除了是才子們比拼的舞臺，也是這些女校書們憑歌舞而紅的良機。

聽說前幾年有一位望州花魁便是因詩會上施展出一曲“霓裳”，而得京中貴人賞識，如今已在京城教坊司任職了。

這些卻與陸寒無關，前世他就不太追星，如今來了此間世界，更沒了閑情逸致。

主要是，他聽說這些花坊花銷可不菲，入門便需數兩銀子，若是想見一見頭牌？談都不談，數十兩銀子只能聽個小曲，沒百兩銀子可碰不得頭牌的衣角。

白花花的銀子丟水里，傻子才去那里哩！

約莫又走了半個時辰，一抬眼，便見一座宏偉的城樓。

府城，到了。

望州扼桂水而臨淮下，自古便是商旅縱橫的交通要地，今日適逢上巳節，入府城之人更多。

連綿的大車在官道之外，滿當當排著，等著城樓兵丁檢視。

在前方排隊的人群中，陸寒甚至看到了孫老板也帶著他的小女兒——便是在武館門口賣羊肉果子的那老板。

小姑娘的名字...似乎是孫小素？陸寒也記不得了。

不過因那日陸寒隨手便制服了“沒毛大蟲”楊二，那小丫頭倒是對陸寒印象深刻，遠遠地，便對他拼命揮著小手。

小姑娘的小襦裙在春風中擺蕩，紅嘟嘟的臉蛋上綻滿了笑容，煞是可愛。

陸寒笑著，也對她擺了擺手。

孫老板一手牽著孫小素，另一只手推著一架手推車，車上還掛了一張漂亮的小旗，上書四字“孫家羊肉”。

趁著此間人多，孫老板便順勢在官道下支起了攤子，小姑娘一如既往在案板后忙碌。新鮮的羊肉餡包裹進面皮，在爐子里滋滋作響，只片刻，濃郁的肉香便與春風裹在了一起，惹得人饞蟲大動。

這孫老板，倒是個會做生意的。

第一爐開了，孫老板便捧著數個羊肉果子，過來恭敬端給陸寒，口中連連感謝那日解救之恩，弄得陸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在幾輪拉扯反復中，眼見這孫老板態度堅決，陸寒也只能接了羊肉果子，倒讓二牛和田三壯也跟著沾了光。

隊列前進緩慢，所幸有剛出爐的羊肉果子可以打發時間。

正閑談間，忽然后方的人群微微騷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