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待著唐衍的對策，望著他面若冠玉的臉，武安帝忽然覺得自己將國事抱希望于一個少年解決，實是有些荒唐了。

不過，古來就有唐玄宗召見年僅七歲的李泌做考教，他如今問策年十七的唐衍，大抵相差不多。

若是唐衍真是有才學(xué)之人，沒準(zhǔn)也能流傳為一段好賢求治，從諫如流的佳話。

念及此，武安帝又提起了幾分精神，只待唐衍能說出些真知灼見。

“倘若要充盈國庫，草民以為有兩條路可以走，其一便是開源。”

“財富好比陛下面前的餅馕，想要將天下人都喂飽，便要想方設(shè)法將餅做得更大些。”

武安帝低頭看了下食盤中的餅，點了點頭，以此為喻倒是十分形象。

問策開始，本欲要將食盤撤下的戴權(quán)，手才搭到食盤上，卻聽得這么一句，當(dāng)下成了進(jìn)退兩難之勢，不知該不該動手。

武安帝沉聲道：“不必收拾，唐衍你繼續(xù)說，此條路有哪三策。”

唐衍向上一拱手，答道：“草民分為上中下三策，不過也各有利弊，只是針對如今的緊急程度加以區(qū)分。”

“上策，草民以為可以開放海禁，官家做表，與鄰邦往來通商，我朝物產(chǎn)豐盈，販?zhǔn)酆Ｍ舛艿没夭簧侔足y，往來商船亦可收稅，以充國庫。”

“此策可快速見銀，返航船只亦可滿載糧草歸港用以減稅，充盈糧倉，當(dāng)為首選。不過前期投入頗多，亦有風(fēng)險。”

“中策，草民以為可以開放私人承包礦采，由官家統(tǒng)一收購，控制流通，又可從中得稅收，還得了銀銅礦物鑄錢。”

“此策見效同樣不慢，亦可讓流離失所的百姓有差使可做。只不過易孕育貪污人禍，該由陛下親信之人擔(dān)任御史巡查。”

“下策，便是重農(nóng)，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即便有銀子，糧食短缺，也會使糧食價格居高不下，百姓難以負(fù)擔(dān)。解決困境，最終還是要落到田耕上。鼓勵墾荒，減除徭役，退桑還種，平均地稅。”

“此策見效過慢，尤其如今正值秋冬之季，即便政策推行下去，至少也要兩三年才能見效。國待農(nóng)戰(zhàn)而安，主待農(nóng)戰(zhàn)而尊，雖千年前的道理，如今亦不算過時。”

聽著唐衍侃侃而談，武安帝由心喜，逐漸轉(zhuǎn)為了失望。

這些對策文武百官中并不是沒人上奏折提起過，但都是要改動祖宗之法，若是在他剛即位那幾年，定然會一口回絕。

如今他已是中年不惑，對治國有了自己的考量，也知道是不得不變之時，但終究無法下定決心。

唐衍雖說出來的對策是可預(yù)見有效的，但無法推行，只能成了武安帝自己的心病。

“你說的不錯，但武朝以孝治國，祖宗之法不可廢……”

聽武安帝如此說，唐衍開口道：“陛下定然知曉‘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的道理，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如今時局不同，太祖太宗之法為立國，陛下為治國，都是為了江山社稷，又有何不妥？”

武安帝聞言連連點頭，唐衍的話把理都占全了，完全沒有反駁的空擋，不過變法還是得謹(jǐn)慎考慮得失，武安帝并不想一時做出決定，“還有另外三策？”

唐衍頷首，繼續(xù)答道：“另外三策便是分流，以餅為例便是分餅，充盈國庫是天家先得，余者少分。草民亦有三策。”

“其一，苦民，加商稅，加工稅，鹽鐵茶絲帛，再有田畝之稅，如此竭澤而漁，只能頂?shù)靡粫r之需。”

“其中利弊不需草民多言，陛下為圣明之君，自然通曉。”

武安帝不置可否，心中總有種預(yù)感，唐衍丟出一個本就不能施行的法子，像是在為之后的話做鋪墊，便就應(yīng)道：“好，你繼續(xù)說。”

“其二，苦吏，掃除貪官污吏，懲治以權(quán)謀私之人，從嚴(yán)處置，盡收家財，剖腹取珠。”

此種利弊，更是武安帝所擔(dān)心的。

他并不是不知朝堂之上有人弄權(quán)謀私，貪贓枉法，只要不是過于嚴(yán)重，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正值內(nèi)憂外患之際，若是武安帝真的大肆整頓吏治，揪出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惹得人人自危，致使朝野動蕩，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

即便是殺雞儆猴，推幾個典例出來，稍發(fā)一筆橫財，也是不可行的。

只要開了先河，定會釋放出錯誤的信號，讓滿堂言官以為陛下要開始動手了，到那時別說他的御案要堆滿了彈劾奏折，就是上朝時定也全是口水罵戰(zhàn)，一片亂象。

唐衍心中也知曉此事不可行，在剛即位之時，將黨爭余孽當(dāng)做貪官典型，打擊一遍，斂財加收買民心才是最好的操作，如今已經(jīng)過了時機(jī)。

涉及政務(wù)，唐衍不便于言明，而且不必言明，武安帝自然有他的考慮，干脆也就跳過了分析的過程，頓了頓繼續(xù)道：“其三，苦勛貴。”

來了，顧思道最想聽的來了，本來兩人商量好了是要攻擊勛貴。

聽唐衍答了這么久，還以為他都忘了。

瞇著的眼睛睜開，精神煥發(fā)，顧思道豎起耳朵，聽著唐衍要如何說動天子。

可令顧思道失望的是，還未等唐衍開口，武安帝卻是先開口了，“且慢！”

武安帝抬手打斷唐衍接下來要說的話，強(qiáng)調(diào)道：“勛貴之家都是我朝立國的功臣，是國之柱石，怎能切到……苦到他們頭上。唐衍，朕念你年幼，此次便不治你的罪過，往后不可枉加評說。”

唐衍卻是渾然不覺，瞪起一雙無辜的眼睛，看向上方的帝王，“方才陛下不還同意草民的話，國以民為本，陛下以為是勛貴為本？君口哪能有二言。”

武安帝嘴角微微抽動，竟讓一小兒辯駁的無言以對了。

“那也不可，開國功臣的承襲，本就是太祖皇帝定下來的，只可加，不可減。”

迎著唐衍無辜目光，武安帝若有所悟，方才他還同意‘便國不必法古’這遭卻又搬出祖宗來了。

武安帝怎會不知供養(yǎng)勛貴每年是多大一筆開銷，更有他們不甘落寞，魚肉百姓。順天府，刑部積攢了多少案卷。

可勛貴于他可是有定鼎之功啊，難道真要做個薄情君王，卸磨殺驢？

見武安帝又開始猶豫不決，唐衍突然道：“若是陛下以為這些對策都不好，草民確還有另外的法子可解燃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