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堂中出來，林黛玉才是幡然醒悟。
原來賈母的疼愛，賈家的好，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
無論她們口中說多少次是為自己著想，要為自己尋得更好的婚事，其實也只不過是為了滿足她們的利益。
林黛玉只是不圓滑處事，又不是不通人事，冰雪聰明如她，怎會看不清賈母的想法。
但她定然不會聽從的，因為有唐衍在。
“林妹妹不必傷心，那人并非你良配，嫂嫂估摸著，是他陪侍在姑父左右，讓姑父動了惻隱之心。若是就這樣將妹妹許配給他，可真是浪費了妹妹的仙女容貌。”
林黛玉回過神來，偏頭看了眼旁邊打扮得明晃晃的王熙鳳，輕聲問道：“二嫂嫂，在你看來，你與璉二哥可是良配？”
林黛玉的話似是直擊靈魂，王熙鳳完全沒預料到她說話會如此直截了當，一時間以潑辣著稱的鳳辣子都有些語塞。
是了，曾幾何時她也是如林黛玉這般嬌俏可人，嫁入賈府也有一段時間的新婚燕爾，郎情妾意。
可如今賈璉卻是畏她如虎，寧愿在外邊招惹些臟的臭的，都不愿多在她的榻上歇一會兒。
這算作良配嗎？
還未等王熙鳳能想出什么說辭來，又聽林懟懟再次發功。
“嫂嫂，我再換一種說法，在你看來，你和璉二哥之間有愛情嗎？”
王熙鳳又是一愣，“愛情？”
這詞倒是新鮮，還從未曾聽聞過。
林黛玉微微頷首，眸眼惺忪，回憶著在林府的時光，惦念著唐衍的話，作解釋道：“愛情，不是情愛，情愛淫穢之詞罷了，只是男子見到美貌女子都是一般。而愛情，如唐公子說，是可以互相思念，互相包容、互為體諒，如此才能稱為愛。有愛才能稱得上是良配，黛玉深以為然。”
說罷，林黛玉快起腳步，不再顧及呆愣庭間的王熙鳳，尋著路徑回房中去了。
林黛玉的話實是太過沖擊，王熙鳳有些聽不明白，情愛？愛情？婚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尋什么情的道理，情怕是只能在房里榻上說說罷了。
回到自己房中，正見著賈璉坐在榻上翹著腳，受著豐兒伺候，捶腿，有說有笑。
待看見她進入房中，豐兒識相的退了出去。
賈璉的笑容立刻斂了去，成了一臉懊悔，翹著的腳也放了下來，起身迎著王熙鳳進門。
“這遭交代的差事實是出了紕漏，莫要怪罪。”
王熙鳳腦中什么情啊愛啊的詞一掃而空，細眉一豎，“嗯？林妹妹不是都回府了，怎還能出紕漏？”
賈璉擠出些假笑，“我真是未曾想過，那唐衍竟將林府的財物都換成銀票，讓林妹妹全帶在身邊。都帶在身邊了，哪怕是老太太也不能當面搶了去，我哪有什么辦法。”
王熙鳳恨得牙根直癢癢，這少說也是二三百萬兩銀子的橫財，就這么平白無故的沒了？
“沒用的東西，這唐衍究竟是什么妖物不成，讓你怕成這般模樣。”
賈璉苦笑一聲，也不應答，偏頭尋著平兒來解圍，卻并沒尋見，平兒竟然少見的沒跟在王熙鳳左右。
“罷了。”王熙鳳深嘆了口氣，“爺舟車勞頓，該好生歇息，先往里屋去吧，一會兒我多陪陪你。”
聽聞此言，賈璉的臉色陡然一變，他的命根子可還沒好利落呢，哪禁得起這母夜叉折騰。
尷尬笑了笑，賈璉又道：“大……大白天的就不……不必了，我想著外院里還有些事，二老爺如今正待客，定也需要個做差的，我就先走一步。”
也不等王熙鳳答應，賈璉迅速尋路逃了。
見賈璉這般模樣，王熙鳳真是有些氣惱了，啐了一口道：“還什么愛情，情愛？連榻上的情都讓人說不得了。”
王熙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又想起雖未出現，卻是總被提及的唐衍：“唐衍，你可莫要讓我逮住了！”
“奶奶？”
平兒掀起門簾，往里間探了一眼，又回頭瞧了一眼。
“二爺走得這般著急，許不是和奶奶吵了？”
王熙鳳正沒好氣，“怕是在外邊都吃飽了，家里的榻也不想沾。”
這可不是平兒能觸及的話題，多了嘴怕是只能引得奶奶的一通數落，心如明鏡的平兒便只得講清來意，“來旺家的將這月的印子錢收回來了，下個月怕是還要放的更多些。”
王熙鳳將平兒遞上來的銀子收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覺讓她的內心都安穩了許多。
這個世道，男人靠不住，那自然得靠銀子了。
“放，再多放些，只要能收回銀子就可，讓來旺家的看緊了。”
平兒輕抿嘴唇，終究是沒將勸說的話說出口。
印子錢便是此世高利貸，自然是不被官府承認的黑買賣。
如此便有著諸多風險，被發現查處，也是要入監牢吃官司的。
但如今，奶奶吃到了甜頭，哪能聽了自己的話。
平兒緊攥著的手徐徐放下，應了聲是，再又退出房間。
……
“林妹妹，你可算是回來了。你瞧我弄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兒，北靜郡王將這‘貢寶’鹡鸰香念珠轉贈與我。”
賈寶玉從賈政的會客廳走脫，如今又恢復了精神。
將手中的手串攤開，賈寶玉再解釋道：“這可是極稀罕物，若是林妹妹喜歡，我便送與林妹妹。”
滿心歡喜的去望林黛玉，卻見她面上似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
想起方才堂上賈母對唐衍貶低的話，又明里暗里的點出她的想法，林黛玉的眸子更清冷了些。
送別時，林黛玉與唐衍的那些話可不是逢場作戲，若想讓她違背初心，不如三尺白綾，干凈了事。
林黛玉輕褪下手腕，露出唐衍所送小葉紫檀手串，開口道：“手串就不必了，也不知是轉了幾次手的腌臜物。黛玉如今也戴了合適的，二爺便就自己留著。”
“黛玉婚約之事為真，往后二爺還是避嫌，少往房里走為好。”
聽聞此言，賈寶玉訥訥半響，似是魂不歸體一般，香珠從手中脫落，散了一地。
賈寶玉癔癥發作，本已是沉寂了的賈家，又攪起了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