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儀門，唐衍就發現了縮在角落里微微打顫的雪雁。

膽子這么小，還非要在一旁觀戰，唐衍舒出口氣，俯下身輕拍她的肩頭道：“怎么還在這兒，不回房里去?！?

即便唐衍的語氣再柔和，還是將雪雁嚇了個半死，膝蓋一軟跌向前去。

唐衍反應迅捷，將雪雁攔腰抱了起來，入手柔順細膩，倒是有些想起來前一世陪伴他左右的軍犬了。

“啊?！?

雪雁驚叫了一聲，回身看清來人，見唐衍笑盈盈的望著她，頓時臉上緋紅一片，趕快捂住裙擺，免得走漏了風光。

“咦，雪雁姑娘，你有沒有聞到一股怪味兒？”

雪雁從唐衍的臂彎中掙扎著起身，雙手垂在身后，立直身子趕忙搶話道：“什么味道，我怎么沒聞出來，興許是庭院外的污穢氣傳來了，你該處理干凈，不能讓靈堂受染?！?

雪雁似是恢復了精神，又如同白日里的雀兒，嘴上嘰嘰喳喳個不停。

“他們會打理好的。你怎么不回去房里，在這邊候著什么？”

雪雁白了一眼，沒好氣道：“我，我哪知是如今的局面，還想著你擺布不平，我去房里喚小姐出來給你求情?！?

“夜里看了這一遭，怕是都睡不踏實了?！?

雪雁越說越氣惱，將自己委屈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

“好好好，是我辜負了雪雁姑娘的美意?！?

唐衍沒想到這小妮子竟然是關心自己，才堅持著在這邊望風，他也不是個不通人情的便說了兩句哄哄。

雪雁卻是又開口辯駁道：“事先說明白，我可不是在意你的安危才在這邊候著的。如今小姐還以為整日的飯食都是我做的，你若是有個好歹，我做不出來，明日露餡我可就慘了。”

唐衍揉了揉雪雁亂蓬蓬的頭發，附和道：“是，知道了?！?

兩人無話，并肩相伴走過中庭游廊，至林黛玉居所院門前，唐衍還沒有止步的意思，要隨著雪雁進門。

雪雁連忙攔在唐衍身前，“你不能再進去了，夜黑風高的，哪有未成婚男子進女子后宅的。”

唐衍背著雙手，端詳著雪雁又鼓起來的小圓臉，聲音一沉問道：“你方才看了賈璉的下場，難道不怕我還敢攔著？”

雪雁卻是不服，踮起腳尖，仰著腦袋剛好到唐衍的肩頭，“我才不信你也會用劍指著我，要是你兇我，肯定娶不到我家小姐。”

“這么說來，你是想讓我娶到你家小姐了？”

被唐衍發現話語中的漏洞，雪雁雙手捂嘴，可捂上來又聞到味道不對，再放下手，顯得更加局促了。

一跺腳，雪雁心一橫，所想之詞接連從口中蹦出，“我自然希望，小姐在榮國府就是老太太寵著，別個都當是個不合群的，小姐過得也不順心。你雖然人壞了點，又是個登徒子，但我知道你是真想對小姐好的，有婚書也沒以此來要挾小姐，而且又有手段能護住小姐?？墒俏以敢庖矝]什么用，得是小姐愿意……”

聽了一大段，雪雁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唐衍一把捂住雪雁的嘴，小聲在她面前吐著熱氣，“你喊這么大聲，也不怕房里林姑娘聽到?！?

情緒平復下來的雪雁意識到不妙，回身張望，房門前并沒有打開的跡象，頓時松了一口氣。

“好了，我也不逗你了，我是真的有正事與林姑娘商量，既然你想要我娶到你家小姐，還不與我行個方便？”

雪雁眼睛轉了轉，將唐衍的手移開，點頭答應道：“好，我幫你去問問?！?

踩著輕快的步子，雪雁登到石階上，輕叩了幾下門，便被紫鵑迎了進去。

不多時，又探出小腦袋，向門外的唐衍勾了勾手，“唐公子，進來吧。”

……

屋內香氣裊裊，暖爐中的火苗噼啪作響，湘妃色的床幃一懸到地，其間并不透明，看不到林黛玉如今的情況。

靠近床榻的書案上，一疊信紙在燭燈的照耀下顯得有些褶皺，想必林黛玉已反反復復讀了許多遍。

“唐公子，這邊坐吧?！?

紫鵑提起才燙熱的茶壺，引著唐衍來到茶案邊，斟上一杯龍井茶。

“勞煩了。”

靠在長椅上，唐衍吹著熱氣，淺淺品了一口。

幃帳之中，忽得傳出娓娓鶯聲，“唐公子，黛玉病體未愈不便露面，若是有事直說便可?！?

唐衍將手中茶盞擱置一邊，“算日子，師父殯天已過頭七，該是入土為安的時候。師父雖在揚州府扎根久了，但終究是姑蘇人氏，該回祖籍安葬，林姑娘意下如何？”

此世喪葬習俗與古時封建迷信如出一轍，講究落葉歸根，客死他鄉靈魂不得安息，將轉成孤魂野鬼，因而必須葬在祖墳中。

更有女子不得送葬的說法，女子陰氣盛，尤其是未出閣的女子，墳地屬陰，兩者相聚對雙方都有害處。

久久等不來回應聲，唐衍便也不急，靜靜等候著。

茶水又續了一盞，唐衍依稀聽得床幃中傳來抽噎聲，偏頭看向侍立一旁的紫鵑。

紫鵑會意，方才抬腳，就聽里間林黛玉清咳了聲，“唐公子，爹爹選你為孝子，此事還是交由你主持，黛玉是女兒身，也不便于去送爹爹，且在靈堂上焚香禱告，就都麻煩你了。”

唐衍起身，往床榻上恭敬行了一禮，“分內之事。”

頓了頓，唐衍又道：“今日我與璉二爺起了爭執，他對林家府庫有覬覦之心，便被我趕了出去。”

床榻上，靠躺著的林黛玉一臉憔悴，松開緊攥著的手帕又在眼間輕拭了遍，嘆息道：“黃白之物與我也換不回爹爹。不過，璉二哥雖貪玩享樂了些，但終究心思不壞，若非如此老太太定也不會安排他隨我南下，想必你們是誤會了，還是不要起沖突的好，若是他想要便就分一些也未嘗不可?！?

未諳世事的林黛玉，心腸還是極好的，不愿見到府上紛爭。

非但如此，她也不愿相信老太太挑選璉二哥幫她做事，是為了林家府庫而來的。

她與賈家的親情，難道還值不過那些金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