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有取來用小木盒裝著的現洋。

“先說好了，現拿只有全部金額的八成，原來的條約上寫得很清楚，你們可以拿上五百七十六塊大洋。”李樣看了眼穿著單薄的小孩，頓了頓繼續道，

“算我好心，給你補足零頭，拿給你們五百八十大洋，待會來了中人，說清楚事，重新簽完約子，你們就別再來了。”

那男人只聽有錢拿，那自是一萬個樂意，狂點頭。他的家里人依舊是頭也沒抬，好像和他們毫無干系。

李樣派出一位成員去請中人，自己則當場寫了兩份一致的條約。

院子寒冷，可那男子卻紅光滿面，不覺寒。等中人到了，他立刻上前在約子上按了手印和畫了個圈圈，目光只跟著錢匣，根本沒細看條約的內容。

李樣看著這幕皺了皺眉頭，也沒再多管，在條約上自己的位置寫了字蓋了章，讓大有點好錢數裝好木盒遞給他們。

劉大的爸爸接過木盒，當即打開，把里頭大洋的封紙全拆開，花了不少時間細點了一遍，卻沒點個明白。他嘴里嘟囔著，“也不知道到底是給了多少，不過也就這樣好了。”

李樣冷眼瞥了下他。大有立刻上去，手一伸，扯著男人的長袍前襟位置往上提拉，“數清楚！”

這可是他點的錢，他可忍不了這種人當面污蔑。大有很是生氣。

“好，好，再數數就完了，動什么手？”男子盯著這管事拉扯他的手沒動作，他可不敢拉開。再者說，拿了這么多錢，就算被揍一頓，也值！說不定他還能更心安些。

哼！大有松了手，男人又最后細點了遍，終于點了個明白，帶著他啞巴木偶似的家人，喜氣洋洋的走了。

這場鬧劇終于結束。

李樣喝了口石桌上的冷茶，心情愈加糟糕。

他把碗一擺，一聲不吭的走向自己的住房。爭吵過程中，被吸引過來看熱鬧的成員，再紛紛四散開來，重新去做自己的份內事。

大有在原地站立了會兒，他猶豫下整理自己的衣袖，小步去李樣的房間門口，敲了敲。

“進來。”李樣聲音里罕見的有些疲乏。

大有進門，看李樣坐在桌前，開起爐子又喝著酒。

“李先生，劉大的爸爸不是個好人，天天喝酒打人。要不是他，劉大也不至于十二三就開始成天鼻青臉腫的拉車運貨。”大有自顧自說起了話。

“劉大是我還算熟悉的隊員。他這么努力肯干就是為了讓媽媽和兄弟姐妹少挨些打、少餓些肚子。”大有忍不住和李先生說這些。他和劉大還是有些共同之處的—他們都是為了家人在苦干，只可惜劉大沒有個好運氣。遇上個醉漢父親，好不容易熬到能反抗的時段，卻這么輕易的死去了。

李樣點點頭，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示意。

大有又說下去，面上又頗有些冷意。“劉大死后，我偷偷去他的家里慰問，發現他家只剩下了三個弟弟。在之前劉大和我說過，他足有四個兄弟姐妹。他家里人對此含糊，我在他家里放下禮品去周邊使些小錢詢問鄰居。”大有臉色透著些憤怒的紅，他攥緊了拳頭。

“劉大的爸爸在劉大死訊和撫恤傳來的第三天，就把他家的姐姐賣給了人牙子！”大有想到自己的家人，不免有些替劉大不值。

劉大好不容易混到能吃飽飯，保護、喂飽自己的家人，還曾和大家伙兒說自己攢完了錢，預備讓家人全都偷偷搬離北平，就不告訴他那個除了喝酒打人只會要錢的父親。成員們還嘲笑過他想法的天真。

那時，劉大就只露出他那憨厚的笑，懷著少年特有的憧憬接著苦干。

誰知他現在一死，這些都像是水中的泡沫一般，破碎的徹底！

一切的好都跌向了壞。

大有不忿，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和李先生說這些，但不說他實在是不痛快，憋的慌！

李樣點了點頭，開口，“打聽打聽那女孩賣到哪了，她如果愿意的話，說清楚，把她贖回來，讓她給院子灑掃灑少，或者照顧傷員，每月也給她一份薪，算是對得起劉大了。錢從我私庫掏。”隨即招手讓大有下去，大有點了點頭，出了去。

李樣站起，后撤幾步半坐在床上，任由自己的想法跑開、逸散。

這全是些什么破事兒！不管他怎么做，總有人會不理解，他也不可能越俎代庖。劉大的家庭，在這種局面下，自劉大死亡就必然走向敗落，誰又能管！

北平到處都是些這樣的家庭！

李樣懶得再理這些凌亂的思路和緣由，半倚在床，一個人灌起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