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安撫(上)
- 駱駝祥子:我就喜歡虎妞怎么了!
- 行遠行易
- 2009字
- 2023-12-09 23:59:16
北平的街頭,不分春夏秋冬,都常見醉漢。
因著這里的酒足夠便宜,像李樣最常在茶館里見的老白干,只一個大子兒就能買上足足一碗。
也因著酒能解憂。
這些漢子們用它暖著身子、壓著傷心事,使他們能糊里糊涂的往前苦奔,暫時忘掉那些令他們喘不過氣的東西。
酒是他們的逃避所,看不到未來的人,也只能活在當下,把自個僅存的未來,一杯一杯的喝下肚。
李樣向來是對這些人抱著同情的—也許是帶著些許俯視傲慢的同情。
同情,向來是認為自個和被同情者處于不對等地位的人,才會抱有的東西。
醉漢在清醒時,瞧不起醉著的醉漢,其又或者能從醉漢的樣子里瞧到自我,與是更加厭惡。普通人很難共情和自己一樣的人,因為這會讓他們真實而赤裸的看到自己的悲慘。
就像劉四爺,早年時,打過群架,跪過鐵索,還設過賭場,放過閻王賬,結果晚年時自居是改邪歸正。當初祥子要是那三十五個大洋的來歷說不明,被他當成了‘壞’,也大抵是要被劉四爺這個已自認‘正派’的人舉報去坐幾個月的黑屋子,以此表達厭惡,劃清界限。
憐憫有時就是一種傲慢。
李樣腦海里迷迷糊糊的思索著?,F在他失去了這股傲慢,因為他也成了這些醉漢們的一員,他終于發覺自己和這些人本質上并沒有區別。
誰還不是任由生活拿捏?只是存在在同一個地獄里的不同層次,只因這點兒不同,生出了那么多的傲慢與偏見,實在是可笑。
李樣搖了搖頭,醉意使得他散去最后一點兒明面上的苦悶。現在天已經黑了下來,冷風挾著點雪點打在李樣的棉服外,他卻只覺得熱。
他今天在出了院子后,去天橋那看了一通,除喝光了隨身帶的甜酒外,沒任何收獲。
只有之前那個所謂的相面師又竄了出來,看到他如今這個樣子只一個氣的在他面前嘆氣,嘆完氣后沒說什么就走了。
要不是李樣熟知那些騙局,怕不是當場信了他之前的話,直接追上去。
最后他也只在天橋打了車回據點。因為沒人的地方他睡著不安心。
可他坐黃包車坐到一半就直想吐。甜酒吃著不覺醉,后勁卻比李樣預料的大,因胃里的鬧騰,他給足錢后半途就下了車,現在才剛走到西安門大街這兒、還沒到陸六胡同,人就活脫脫像只醉鬼。
他在路上,甚至走不成直線。
“看路,看路!”拉黃包車的車夫,到了收車的時候了,現在一輛輛的往這兒趕。已拉夠了嚼谷車份的,就快快的趕,早點回去喂飽妻兒。還沒拉到足夠嚼谷的,慢慢兒的走著,深怕漏了今兒最后一個便宜主兒。
李樣靠在街邊,讓這些車夫過去,也讓自個的腦子緩緩。但是街邊的伙計看他滿身酒氣,今日又穿得很樸實,也容不得他。“去去去,早點回家去,別醉倒在我店里,到時候東西丟了又賴上我們!”
李樣只好繼續走著。他擋著別人的路,又一個黃包車夫越過他,也還好車貴,車夫們不敢用車碰撞他,怕把車碰壞,自己要多賠上幾分車份兒,那高瘦車夫只是用眼睛瞪著李樣。
就這么一眼的功夫,李樣被他認出來了。
那高瘦車夫瞪大了眼睛,李樣卻還是迷迷瞪瞪的走著。車夫猶豫了會,拉著車走了。
……
人和車廠這邊,在三面鋪面中間的那間柜房里,虎妞在百無聊賴的打著算盤。算盤旁放著賬本、筆,和一本已毛了邊的冊子。
冊子自是李樣去直隸前送她的那本。
虎妞在院子夾著平安墜子遞出去的那冊,是她自個兒去書局新買的。她實在是舍不得祥子送她的東西,但明面上又沒其他好方法去遞平安墜子。
希望去廟里求來的開光有用,能護佑著祥子。
虎妞稍稍有點兒焦慮,她的生活圈脫離不了車夫們,所以最近有些原來的車夫在直隸路上受傷、甚至死掉的事兒,即使沒報官,她也知道點。
越是苦難的人越喜歡拿更苦難的人開涮?;㈡げ恢肋@種經驗判斷準不準確,但人和車廠這幫車夫的確喜歡把這種事情掛在嘴邊。講的又含含糊糊,不得不使她焦慮。
而祥子,她不好去問他。一是她沒有什么名目身份去問,現在的局面,她有點自卑自怯,拿不出以往在祥子面前的氣勢那么強勢。二是即使問了,虎妞覺得也得不到答案。這些個漢子全都一個樣,對外極好強,尤其是她喜歡的那個鄉下窩窩頭腦袋,就愛死撐。
她也只好帶著這焦慮,看著車來車往。
“車沒碰損,這兩天的車份兒一共三毛八分。”虎妞低頭記著賬。
“虎妞,虎妞!”那高瘦車夫把車放好出了院子,掏錢放柜臺上的時候低聲說上了兩句?!拔也粫缘迷摬辉撜f上兩句,但是不說又不痛快,我剛才看到祥子了!之前住車廠的那個祥子。他現在就快醉倒在前面大街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
這高瘦車夫沒成家之前也住車廠,祥子因愛獨來獨往,沒少被那些車夫們私下編排。這種個時候要是被擦車的虎妞聽到了,她就會冷著個臉。
上次祥子坐車給他的一塊大洋他還記在心里,所以這次祥子有事他也第一個就找了虎妞。
“什么?”虎妞皺了皺眉頭,還沒為祥子出事為什么找她而感到疑心,就第一時間連忙追問這車夫,待得到了確認的答案,虎妞推過柜臺上的錢,帶著點焦急?!澳氵@兩天車份兒免了,幫我看會兒柜臺。告訴這些我不在時候交車的車夫,車份他們晚一天再交。我待會就回來?!?
虎妞鎖好了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后,趕忙走了出去。
高瘦車夫松下一口氣來,他把柜臺上的那些銅圓毛票重新塞回了自個口袋,靠在了一旁,做起了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