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北縣作為一個縣雖不算小，但因為它地處壩上高原，周邊不是高原就是大山，這里的人們普遍只靠農耕畜牧為生，商販勉強靠著過路行商過活，發展有限。

唯有此處的官吏，因為張北縣坐落于京都不到三百里的地方，靠著路稅過得還算滋潤。擁有北山地的三家之一—梁家，現在的當家人就是一小官，或者也不能說是官，而是私商。

因為自上次變制以來，官員裁減了不少，政府施行包稅制，把稅收承包給大小私商，而包稅商人為獲利而任意加征，將稅負轉嫁于民眾承擔，這也就是民國苛捐雜稅頗多的原因之一。

現下，二程已經帶著人手去梁家談判，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李樣和趙予仁帶著大有在張北縣四處逛逛。

這兒的驢肉火燒相當不錯，外脆里軟，口感扎實肉量過癮，李樣帶著大有一人拿著一個驢肉火燒邊逛邊吃，趙予仁或許是矜持，又或許是還不熟絡，他背著手，只跟在李樣后面。

就這么個縣城，城中活躍的人數卻不少，隨處可見帶著隨從鏢師的富人。

李樣了解之后才知道，因著此時的直隸正在鬧著糧荒，鄉下已經開始陸續有人逃荒，拋家舍業，典賣祖產，賣得相當賤，一畝良田往往只能賣出三、四塊的價格。

這個時候，那些商人、地主就循著味來了，大量收購那些低賤廉價的土地、屋宅、牛羊，甚至—人，他們住滿了張北縣的旅館，不狠狠的撈一筆不罷休，本地的居民因此對李樣這伙人的到來習以為常。

“李先生，您說二程先生能買下梁家的山地嗎？”大有從褂子掏出張布，擦了擦嘴，轉向李樣。他是車夫兄弟會小成員中唯一了解任務全貌的人，因為李樣很看好他，打算培養培養他的能力。畢竟二程不能一直呆著直隸，而直隸這里的礦必須有人管理，大有是不錯的人選。

現下，二人的關系很融洽。

“難說，不過商人重利，大不了加價就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我不信他不動心。”李樣很自信的笑著，他是認為十拿九穩。

大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此時，另一邊。

一座兩進的宅院，二程帶著人上去拍了拍鑲釘木門的門環。

不久，一個矮瘦的年輕人前來開門。

那年輕人拉開門上的小窗，先張望了下二程的穿著和外面的人數。

有七八個統一服裝穿著厚實的隨從，主位的是個穿著黑長袍藍馬甲的中年人，他并不認識，無須，氣質沉穩，腰間鼓鼓囊囊，恐怕是有家伙事。

“您是？”這年輕人問道，他摸不清對面的來意，即怕來者不善，也怕無意得罪。

二程手一擺，旁邊的隨從遞上張拜貼。

“我有事拜會你家主事人，麻煩通達一聲。”二程朗聲說著，臉上并不見笑。

那矮瘦年輕人從小窗接過拜貼，瞧了一瞧，拜貼上的人名他并不認識，不過看門外中年人的排場，他得罪不起。

“好的，您稍等。”矮瘦年輕人把小窗拉上，急匆匆的往主屋趕。

不一會兒。

咯～吱，

大門打開了，那矮瘦年輕人和一位中年人站在門內。

“各位遠道而來，但真是不巧，我父親不在，他老人家忙著收秋稅，如果有什么事，鄙人不才，可以商量一二。”那位中年人神情高傲揖了一揖。

“好！那我們商量罷。”二程坦然受了這禮，不僅沒有還禮，還沒等中年人的邀請，就直咧咧的進了門，那中年人眉頭微皺，深感來者不善。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年輕人。

“先生！”矮瘦年輕人連忙上前幾步，堵在二程前面。“宅院里不能佩槍，望您理解，這么多人小小的宅邸也容納不下，還請先生讓他們在門口等候！”

二程臉上嚴肅，手伸到腰間。

正當中年人和矮瘦年輕人心驚膽顫時，二程卻露出一個笑來。“別緊張，我是來談生意，還沒進到這一步呢。喏，給你。”二程把槍連著槍套解了下來，丟給年輕人，對著身邊的人說，“來上兩個解下武器、抱著箱子隨我進去，其余人在門口等著！”

眾人并不發聲，沉默的隨著二程的指揮行事。矮瘦年輕人看著這些隨從都隨身配槍，更是不敢大意。

梁府的二人看著這幕都沒能放松下來。他們不敢再對二程提什么要求。生怕二程突然土匪做派發令眾人掏出槍支，突突了他們。

二程大步走著，就像是回了家一樣，梁府二人跟在身后反而像是傭人，那梁府中年人的高傲已經完全不見了。

二程走到了議事廳，他神情復雜的瞟過這兒的陳設，笑了一笑，袖子拂了拂凳子，拉開直接坐了下來“這下我們可以開談了吧。”二程的兩個隨從抱著盒子站在后面。

“可…以，可以。”那中年人忙不迭的點頭，也沒有問二程為什么會知道他家的構造。

“既然你可以主事，也看過了信件，應當知曉我們的來意，你對這個價格可滿意。”二程直截了當的說出來意。

那梁府中年人艱難的咽了咽唾沫，“這個嘛…，這塊山地是我家的祖產，與我梁家的發家不無關系，多，多少錢也很難割舍。”

乓！桌子顫上一顫。

“去你奶奶個熊！你梁家是二十年前就起家的？話放亮點，別和我玩那彎彎繞繞！”二程佯裝憤怒的拍了拍桌子。

“十五塊大洋換來的山地，八百大洋都不滿意！這錢可以在直隸再蓋上兩間這樣的院子！你要再貪心些，我還可以給你添點東西！”二程怒罵，點明對面的底細。

對面二人早在二程拍桌子時就戰戰兢兢，不敢動彈，這時，躲在內室偷聽的，梁家真正的主事人連忙走了出來。

那老人留著山羊胡，有六七十歲光景，穿著紅綢子，戴著一頂黑寶帽，一幅富商打扮，他瞪了中年人一眼，似是怪他竟讓一個外人在梁家掌握了主場！

“客人，買賣可不是這般談的！”那老者年齡雖大，身子骨瞧著倒硬朗，他幾步走到二程桌子面前，代替中年人和二程對話。

二程這時笑了起來“您看，您這不就出來了，不這樣怎么和您談”，說到一半，二程把笑收起，逐漸嚴肅，“我可沒興趣，也不耐煩玩那些花綢子，陪你們白耗上幾天！這下我們可以開誠布公的談談了！”

年輕人為老者拉開椅子，老者坐在二程對面。

“那塊山地到底有什么東西讓你們這么想要？”老者試探。

“您管不著，反正不是你們可以沾染的東西，想知道答案，您可以打開這個盒子，不過，后果自負。”二程右手比了個手勢。他后面的一個隨從就把箱子放到了桌子中間。

老者吸了吸氣，平復一下有些起伏的情緒，他沒管桌面上的箱子，閉上了眼，

“既然客人您這么爽快，那我也直說了，一千二，不，一千六百大洋我們就賣了！現洋！從此以后，我們再不過問。”老者睜開了眼睛，此時他已失去生意人的和氣，整個人的氣勢就像一只鬣狗般，凌厲的盯著二程。

二程被老者這樣盯著，氣勢也毫不瑟縮，他笑著，“一千！再多的也沒了，該知足了，再談也談不多幾塊大洋！愿意我們就成交，不愿意么，呵，另當別論。”

老者不動聲色，他旁邊的那梁府中年人倒想開口，清了清嗓子，話還沒蹦幾個字，就被老者喝止，那中年人被老者呵斥后，此刻像個鵪鶉一樣畏縮。

“好！好！好！”老者再瞪了眼那中年人，“梁置業！去把那塊地的地契拿來！再叫你侄子去請中人。”那中年人連連應是，退下了。

“二程先生，現在我們可以和和氣氣的談了吧。”老者眼神重新變得和氣，又變成了那富商。

“當然。”二程揮了揮手，另一個箱子擺在了桌上，里面打開，是一卷卷整齊碼好的大洋。

“上好的鷹洋，正好一百卷，不錯吧！”二程說著，此刻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老者臉上的和氣都似乎停頓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

等了一會，那梁置業帶著中人和一個盒子來了。中人沖老者拱了拱手，老人向他微微搖頭。

東西都在這了，簽契子吧，在中人的見證下，二人簽好了契子，這塊北山的山地終是落在了東李礦業公司手上。

“合作愉快！”二程伸出了手。

“愉快。”對方擠出一個笑來。

勘測地圖的空缺處只剩下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