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了。”

朱悟凈親自點燃燭火，這皇室特供的燭光自然明亮，帶著暖意，照在了一男一女的臉上。

聽到這話，魯迷公主先是一怔，而后說道：“確實，當我承認自己是奧斯曼蘇丹和塞爾維亞公主之女時，無論我是順著你的話，還是這就是事實，你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朱悟凈微微頷首：“當年安南王之孫陳天平前來大明求援，我大明出兵消滅胡朝，令改安南為交阯，設交阯布政使司。”

“你我都是聰明人，我就和你直說。”

“大明出兵就是貪圖安南的土地，需要交趾和鄭和的艦隊相呼應，以此鞏固大明的朝貢體系。”

“至于安南王之子陳天平……只是一個借口，甚至這個人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同樣的，對于我，你是真是假。”

抬眼直視對方雙眸，朱悟凈強硬地開口。

“也不重要。”

魯迷公主微微頷首，強調(diào)道：“我確實是魯迷國的公主，不遠萬里前來大明的目的，也是希望大明出兵征討哈烈。”

朱悟凈淡淡道：“別想了，皇爺爺?shù)耐饨惑w系，也就是那個朝貢體系，先天不適合對外開戰(zhàn)。”

朝貢體系在東亞運行數(shù)個世界，成為了東亞國家之間的主要秩序，甚至在西方殖民體系入侵之后，還可以被各國人所執(zhí)行，自然有其優(yōu)秀之處。

但是。

朝貢體系比起進攻，更適合防御。

朱棣本人也更愿意用政治外交的手段處理其他國家，只有面對瓦剌、韃靼這種油鹽不進的國家，才會興師動眾出討。

此外，朱棣的倭寇戰(zhàn)略本質(zhì)上也是通過外交手段，強令足利幕府解決倭寇之患。

如果不是日本的銀子太多了，朱棣未必會有遠征日本的心思。

魯迷公主微微頷首，絲毫不覺意外。

見她如此，朱悟凈忽然問道：“你是怎么被哈密衛(wèi)的官兵抓起來的？”

說起這事，魯迷公主黛眉微蹙，沒好氣道：“今年你們的皇帝出兵北伐，所以下令西北各個衛(wèi)所關(guān)口抓捕行蹤詭異的異族人。”

“我們魯迷人之前用拂菻人的名義的行動，但是那位傅指揮使是個懂行的。”

“拂菻可是東正教國家，怎么會是一幫回回？”

“所以，我就被抓了起來。”

這也是無妄之災，這位魯迷公主在了解大明的外交環(huán)境之后，已經(jīng)放棄鼓動大明西征的想法了。

哈烈國已經(jīng)加入了大明的朝貢體系，和大明恢復了宗藩關(guān)系。

這種情況下，大明是不會對哈烈國出兵的。

除非必要……

總之，確定大明的政治環(huán)境沒有出兵討伐哈烈國的可能后，魯迷公主就打算離開大明，她有兩個選擇，走陸上絲綢之路，或者走海上絲綢之路。

事實上，這位公主也是走海路來大明的，她從忽魯謨斯出發(fā)，很幸運跟上了鄭和的艦隊。

但在海上遇到了風暴。

魯迷公主的船只沉沒，他們一行人是搭著鄭和的寶船而來。

現(xiàn)在鄭和還沒有回來，所以魯迷公主最后選擇走路上絲綢之路回去，結(jié)果在半路上出了問題。

大明官方的文書說他們一行人是“拂菻商人”。

但是。

在哈密衛(wèi)收集情報的錦衣衛(wèi)經(jīng)歷傅霖的父親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大明外交官傅安，自然很清楚西方諸國的情況。

一幫信天方教的說自己是拂菻人（拜占庭人）……

不論別人信不信，反正傅霖不信。

而且恰逢朱棣親征，本著寧可“錯抓也絕不放過”的原則，這位魯迷公主很不幸的被抓了起來。

本來只是將這群人押回應天府確認是不是間諜的。

結(jié)果，朱高煦想要一個胡姬。

他一向是無法無天的，所以傅霖就把身份不確定的魯迷公主獻了上去。

想起這些曲折的經(jīng)歷，魯迷公主瓊鼻微顫，朱唇輕啟：“早知道那位傅經(jīng)歷是傅老爺子的兒子，我就應該直接表明身份了。”

朱悟凈：“你認識傅安？”

“小時候被帖木兒俘虜?shù)臅r候見過那位老先生，是一個堅強的人。”

“這樣啊。”

換言之，只要找到傅安就可以確認這個女人的身份。

那么她就是魯迷國的公主了。

反正傅安是大明的外交官，還不是需要他怎么說，他就怎么說。

還是那句話，這個胡姬到底是不是魯迷國的公主，根本不重要，她只要堅稱自己是公主就行。

甚至連魯迷國現(xiàn)在的君王穆罕默德一世承不承認，也不重要。

說實話，朱悟凈現(xiàn)在都不太相信這個胡姬是真的魯迷國公主，畢竟這世界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朱高煦出門一趟隨便抓個胡姬，就是奧斯曼帝國的公主！

不過不重要。

朱悟凈真誠地看向魯迷公主，認真地問道：“若是你回去了，打算怎么辦？”

魯迷公主聞言，沉默許久。

她回去也沒有意義，雖然帖木兒將年幼的她還有她的母親送回了塞爾維亞，但是經(jīng)歷的恥辱卻深深的烙印在心里。

明明之前，父親還是會在她床邊講著《一千零一夜》的“閃電”蘇丹，母親也是受寵的溫婉王妃，結(jié)果卻一戰(zhàn)被俘，母親被迫赤身裸體在帖木兒朝臣面前跳舞，父親被當做了踩凳……

這樣的恥辱，她不會忘記。

即使回到魯迷又有什么意義？

母親依然只能郁郁寡歡，被那時的屈辱所折磨，自己的未來，或許就是像她姐姐一樣，嫁給某個天方教徒，成為對方四個妻子中的一個，必須嚴格按照教法而活。

魯迷公主猛地抬起頭，她覺得腦袋有些暈。

已經(jīng)餓了兩天，又經(jīng)歷之前的事情，現(xiàn)在她有些低血糖。

深吸一口氣，魯迷公主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想從我這里獲得什么？”

朱悟凈：“和安南王陳天平一樣，一個出兵的理由，一個占著不走的理由。”

“你想要占領哈烈？”魯迷公主追問。

“不只哈烈。”

“胃口真是大，但我要提醒你，魯迷已經(jīng)再次統(tǒng)一，我的身份并不好使。”

“我是說天竺，我需要天竺的土地種糧食。”

“好吧……我就當是這么回事。”

魯迷公主輕輕喘氣，問了最后的問題：“你會助我毀滅帖木兒帝國嗎？”

“你會助我將他的子嗣全數(shù)屠戮嗎？”

“你會助我將我所遭受的屈辱全數(shù)奉還嗎？”

她抬起頭，眼睛里藏著火焰。

那是熊熊燃燒的仇恨之火。

朱悟凈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的眼睛竟然是異色的，一只黑色，一只琥珀色。

現(xiàn)在，他有些相信這個女人就是魯迷國的公主了。

只有經(jīng)歷過那種屈辱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睛，只有刻骨銘心的國仇家恨才可以支撐她千里迢迢來到大明，這般倔強的活著。

朱悟凈笑了。

“只要你可以活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