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戶人家賣牛馬，小戶人家賣兒郎，奴家沒有兒郎賣，身背花鼓走他鄉。”

別看那二虎平日里不茍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唱起老家的花鼓戲來還真別有一番風味。

只不過此時在場的眾人早就已經被那唱詞給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了，不等二虎唱完，便早已齊刷刷地跪倒了一片，一個個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直接鉆進去。

而主位之上的朱元璋則瞇縫著眼睛，自顧自地說道：“你們誰能告訴我，剛剛他唱的是啥呀？”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死一般的安靜，畢竟像這種掉腦袋的問題，沒人敢輕易回答。

“怎么了？剛剛一個個的不是還挺能說的么，怎么現在全都啞巴了？啊！？”

說完，朱元璋又等了好半晌，見依舊沒人敢開口，便索性半闔著雙眼，冷聲道：“鳳陽府？”

“臣……臣在！”

“鳳陽府，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回……回皇上，剛剛毛指揮使所唱，聽著似乎……似乎是鳳陽花鼓。”

“嗯，好！好一個鳳陽花鼓！好一個十年倒有九年荒，一面是百姓為了生計賣兒賣女賣牛馬，而另一面卻是大片大片因為無人耕種而荒廢的良田，你這個鳳陽府尹是怎么當的？”

“臣……死罪……”

“哎呀呀呀，你們這些讀書人啊，真的是動不動就死罪死罪的，咱要是真想讓你死，還用得著你說？咱現在只想知道，偌大的一座鳳陽成，為什么在你的治下會出現這樣的怪事，誰問你該不該死了？”

“這個……”

“怎么，說不出來么？是不愿說，還是不敢說？”

“罪臣……罪臣……”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那鳳陽府尹卻依舊還是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頓時就徹底惹惱了朱元璋，不由得當場大怒道：“混賬東西，當著咱的面竟然還吞吞吐吐，要你何用？推出去，砍了！”

“圣上開恩，圣上開恩，圣上……”

盡管那鳳陽府尹不住地求饒，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舉動在朱元璋的面前終究還是徒勞的。

很快，求饒聲便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呼呼獵獵的風聲，直刮得眾人心驚膽寒。

時間不大，二虎便回來向朱元璋復命。

“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念！”

“是！”二虎先是應了一聲，隨即便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本子，當著所有人的面高聲念道，“經查，鳳陽府尹金仁慶，名下田產共計一萬五千余畝。”

“聽聽，區區一介四品府尹，歲俸不過四百石，但名下卻坐擁如此數目驚人的田產，恐怕即便從上輩子便開始做官，也攢不下這么大的一份家業吧？”

說到這，朱元璋便頓了頓，目光犀利地掃視了一遍眾人，很快便鎖定了一個目標，“張麟！”

“末……末將在。”

“你的名下有多少田產啊？”

“上位明鑒，末將……末將家中的那些田產可都是用末將的俸祿從其他農戶手里買來的，絕無……”

然而話沒說完，就被朱元璋抬手打斷了，“誰問你這個了？買也好，搶也罷，總得有個數吧？你該不會連自己名下有多少田產都不清楚吧？還是說，你也跟那鳳陽府一樣，要咱來給你提個醒？”

“末將不敢，回上位，末將名下田產大……大約有十……十萬七千余畝。”

此話一出，朱元璋的臉色便更加陰沉了，“十萬……那得多大的一片地啊，難怪十年倒有九年荒！”

沉沉地感慨了一句之后，朱元璋這才有些心灰意懶地吩咐了一聲，“湯和，張龍，李文忠留下，其他人都給咱滾到院子里跪著去吧！”

此話一出，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面面相覷，然而上意已決，眾人自然也不敢有半點忤逆，只能乖乖地退了出去。

時間不大，偌大的老宅正廳就只剩下寥寥數人了。

“都看到了吧？這就是咱大明眼下的現狀！沒錯，你們各個都是咱大明的開國功臣，咱也知道要是沒有你們，就沒有咱這個洪武皇帝，可你們知不知道，這打天下難，坐天下更難！遠的不說，就說咱這大明開國以來，大大小小平了多少起叛亂了？其中藏著多少小心思，別人不清楚，難道咱還不清楚？說到底，不還是為了自己手上那點兵權嗎？”

“上位……”

“你別打岔！先聽咱把話說完！”湯和聽了剛要開口說什么，就被朱元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咱知道，剛剛那番話的確是有些太過絕對了，但是你們誰敢拍著胸脯跟咱說一句，從來沒擔心過自己會落得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

聽到這，眾人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各個噤若寒蟬，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惹怒了眼前這尊已經開了殺戒的殺神。

可就在這時，朱元璋卻笑了，只是那笑容卻足以讓人看了打從心底里發寒，連做好幾個晚上的噩夢了。

“怎么樣？被咱給說中了吧？實話告訴你們吧，有人曾經跟咱說過，大凡一個王朝新建之后，它所賴于奪取天下的那些將士，也就價值已盡了，甚至可以說是用廢了。”

此話一出，不光是張龍和李文忠，就連一向謹慎，沉敏多智的湯和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

而這，正是朱元璋想要達到的效果，然而效果達到了，朱元璋卻并沒有急著安撫眾人的情緒，而是繼續自顧自地說道：“那人還說，那些將士在奪天下時有多大的功績，到了治天下時，就會有多大的麻煩。說你們多年的征戰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長于破壞而短于建設，多年鄙棄詩書，蔑視綱紀，又自以為是天子的袍哥，功勛齊天哪！咱這個皇帝既然坐了天下，你們自然就該好好的享受，而朝廷乃至天下百姓也都理所應當地要恩養他們，一旦恩養不成，你們豈能不感到冤屈，一旦感到自己受了冤屈，就一定會鬧事，屆時必成我大明一大禍患！”

“豈有此理！”聽到這，本就脾氣火爆的張龍終于聽不下去了，猛地拍案而起，怒聲道，“上位，到底是哪個匹夫竟膽敢在您面前胡言亂語，看俺不活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