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善長拖著年邁的身子，在下人的攙扶下氣喘吁吁地趕到朱元璋的行轅門口的時候，已然是四更時分了。

可此時的整個行轅依舊是燈火通明。

而還沒等他把氣喘勻，先他一步趕來的湯和便第一時間走了過來。

“相國公，您怎么也來了？”

李善長則連忙擺手，“好端端地出了此等怪事，老夫焉能不來啊？”

“誰說不是呢！”

……

與此同時，行轅之中，朱元璋正緊閉著雙眼坐在龍書案前，緊皺的眉頭之上尚且還殘留著淡淡的汗跡。

不僅如此，太子朱標以及身為皇長孫的朱雄英亦端坐兩旁，同樣眉頭緊鎖。

不知過了多久，朱元璋突然猛地睜開了眼睛，冷不防地說了一句，“來了！”

話音未落，門外竟然真的刮起了一陣邪風。

緊接著便是天降異象，星光閃爍，云層翻滾。一道道閃電劃破夜空，如同銀蛇亂舞，瞬間照亮了整個行轅。

隨之而來的便是隆隆的雷聲，仿佛天空在低吼，而書房內的氣氛自然也隨之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朱元璋面色凝重地注視著這一切，一言不發。

就連一旁朱標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這也難怪，畢竟縱觀歷朝歷代，但凡有過此番異象記載的，大多都并非吉兆，這便是所謂的天地之變，必有大事發生。

然而饒是如此，一旁的朱雄英盡管也皺著眉頭，但實際上內心深處卻并不是太過在意，要說真正讓他在意的，反而是朱元璋那個奇怪的夢。

根據朱元璋的事后描述，在夢里，他似乎看到了一頭渾身漆黑的兇獸正在一步步的逼近，所過之處無不萬物凋敝，生靈涂炭，似乎整個大明王朝也隨著那兇獸的不斷蠶食而變得搖搖欲墜，想想就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此時的行轅之外，越來越多的朝臣勛貴們聞訊之后紛紛趕來，臉上無疑都或多或少地帶著驚恐的神色，憂心忡忡，可即便心中已然極度地不安惶恐，那些人卻也只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兒竊竊私語，不敢有半點聲張，生怕驚動了圣上，觸犯龍顏。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突然從遠方疾馳而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不光震徹了整個行轅，就連所有大臣們的內心似乎也隨之震動了起來。

于是馬上之人就這樣，幾乎是在眾人各色目光的注視之下翻身下馬，來不及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便扯開了嗓子大聲喊道：“大捷呀！西北大捷呀！燕王大獲全勝，特遣使飛馬報捷！”

此話一出，頓時就讓在場眾人聽了暗自松了口氣，更有甚者更是忍不住彈冠相慶，大肆歌功頌德起來。

唯獨經驗老道的李善長和湯和兩人依舊眉頭緊鎖，敏銳地嗅出了一絲非同尋常的味道，快速對視了一眼之后，不動聲色地朝著行轅內走去……

事實證明，這姜到底還是老的辣，此時書房里的氣氛，非但沒有因為那份捷報的傳來而變得輕松，反而愈加凝重了起來，似乎就連周圍的空氣也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剛剛你在外面喊的那些，都是燕王教給你的吧？”朱元璋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手上那份所謂的“捷報”，沉聲道。

那特使自然不敢有半點隱瞞，急忙叩首回道：“是……”

“辛苦你了，下去歇著吧！”

“是！”

直到那特使退下，朱元璋這才將那份“捷報”遞給了一旁的朱標。

然而還未等朱標接過“捷報”，朱雄英便已然好奇地湊了過來，墊著腳光明正大地偷看起來。

“雄英……”

朱標見狀正要開口訓斥，不想卻被朱元璋給攔了下來，“標兒，既然雄英要看，你就讓看好了，反正你們都是咱大明未來的儲君，這種事情，還是越早接觸越好。”

“是，父皇。”

見朱元璋都這么說了，朱標便也不好再說什么了，于是便稍微放低了一些身段，將奏折拿得稍微低了一些，好讓朱雄英看得更加清楚一點。

然而這一看不要緊，頓時就讓朱標大吃了一驚，不由得在心中暗道：四弟啊四弟，論闖禍還得是你啊！這哪里是什么捷報，分明就是一封請罪書嘛！

“啟稟父皇，六月初八，兒臣見時機已然成熟，本欲對嘎忽爾部發起全線總攻，豈料敵軍卻似乎早有防備，提前設下埋伏，兒臣雖親率大軍奮勇殺敵，斬敵萬余，最終成功突圍，然吉安侯陸仲亨，平涼侯費聚亦戰死于亂軍之中，此番我軍誤中敵軍奸計，致使我大明兩位開國功勛為國隕落捐軀，皆因兒臣一人之錯，疏忽大意所致，故遣使飛馬向父皇請罪，懇請父皇責罰！”

不知過了多久，朱標才總算是從巨大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緩緩地合上了奏折，遞還給了朱元璋。

朱元璋則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看完了？”

“看完了。”

“你怎么看？”

“四弟此番行事太過草率冒進，理應重罰。”

此話一出，朱元璋的眼中便下意識地閃過了一絲失望的神色，但還是沉著氣問道：“此話怎講？”

“回父皇，如若兒臣所料不差的話，此番我軍中伏大敗，致使費、陸二人戰場殞命，十有八九都是四弟精心謀劃出來的一個大局。為的就是先下手為強，提前替父皇除掉這兩個已經依附于奸相胡惟庸的軍中禍患。”

直到這時，朱元璋的眼神中才多了幾分欣慰，說話的語氣也一下子柔和了許多，“繼續說。”

“是！兒臣以為，四弟雖是好意，而且整個鋤奸計劃也幾乎做到了滴水不漏，但是要想騙過朝中那些老狐貍，只恐怕……”

正說著，二虎便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稟報道：“稟皇爺，相國公李善長，信國公湯和求見。”

“說曹操曹操到，標兒，還真就被你給說中了。這種事情，果然還是瞞不過那些老狐貍啊！”說完，朱元璋便大手一揮，沉聲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