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破曉，日頭方出，家養的大公雞剛剛打完鳴，抖擻著威風的大尾巴跳下屋頭，河陰府府城便已經從沉眠中蘇醒過來。

路上的行人還不多，但賣早餐的小販們為了多賺兩個錢，早早便已經支起了鋪子，油條包子的香氣霎時間填滿了這條街道。

老張正要把新一批油條下鍋，就覺眼前被一片陰影遮住，抬頭一看，笑了出來。

“小孫吶，今天也這么早啊。”

站在老張眼前的是個爽利的年輕小伙，虎臂蜂腰螳螂腿，劍眉星目柳葉嘴，一身黑色勁裝挺拔精神，腰間配著的長劍哪怕只看劍柄劍鞘也知道絕非凡物。

此人，便是喬裝打扮的孫銘遠，此刻改頭換面，化名孫金元，在附近住了下來。

“哈哈，習武之人，每天早起打熬氣力，習慣了。”

“小孫你這么努力，肯定會有出息的。今天怎么樣，也是那幾樣？”

“對，張老伯你快點，我都快餓死了。”

鋪子里已經有了三兩客人，已經來習慣了的孫銘遠和幾人打了個招呼后，隨便找個位子坐下，順手擦了擦桌面，開始等著老張上菜。

老張做了幾十年的早餐，一手油條炸得是外脆里酥，香氣撲鼻，拿著長筷子只那么一伸，一滾，一攪，一晾，這人間美味便成了。

“飯菜來咯——”老張的兒子端著油條和鮮榨的豆漿過來，臉上笑瞇瞇的，眼神卻止不住地往孫銘遠腰間瞟。

孫銘遠微微一笑，這等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他的眼睛。

年輕人，哪有不喜歡習武練劍的。

仗劍凱歌，飲馬江湖，哪個少年又沒有過這樣的夢想？

“張兄，你可喜歡劍？”

小張被孫銘遠一問，下意識地點頭，但想到自己剛才偷瞄人家的劍，還以為這是在興師問罪，嚇得臉色慘白趕緊搖頭。

別看他爹和這人交談甚歡，一口一個小孫似乎很熟悉的模樣。但實際上，武者又豈是那么好惹的？

老張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一見兒子的模樣便猜到了必然是這臭小子犯了事，趕緊沖過來，對著小張后腦就是一巴掌。

“臭小子，瞎了你的眼，還敢沖撞客人！”

“爹，我不是——”

“還敢頂嘴！”

老張還要再打，但被孫銘遠攔了下來。

“行了張老伯，我和令郎開個玩笑而已，何必當真。”

父子倆見孫銘遠笑吟吟的不似作偽，這才安下心，可勁道歉。

孫銘遠面上不在意，心里卻是冷笑。

他笑的不是人，而是這可笑的世道。

老張父子之所以如此畏懼，只有一個原因——力量！

再弱小的武者，哪怕只是剛剛踏入后天境界的江湖最底層，面對普通人也是完全壓制的程度，輕易以少敵多不在話下。

而那些混不得臺面的底層武者，天賦有限，資源近無，一輩子武功不得寸進，便有相當一部分選擇了加入街頭幫派，當個欺壓良善的打手。

老張這種賣油條的，一輩子都沒踏出過府城，甚至連這條街都沒怎么離開過，哪里見過什么先天高手，那些幫派打手便是他對武者的全部印象。

孫銘遠是他見到的第一個以笑示人的武者。

但在發生沖突后，他依然本能地茍且求饒，委曲求全。

他先聲色俱厲地教訓兒子，孫銘遠就不好再發脾氣，到時候再賠錢，這件事也許就能這么過去。

他一個底層的小販，沒有別的本事，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保護自己家人。

而這種路數，防君子不防小人。

孫銘遠不是君子，而此時進入鋪子的那位，卻是真小人。

“喲老張，教訓自己兒子呢？哈哈哈，老當益壯啊。”

此人一進來，所有的食客臉上都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但沒人惹得起他，只能默默閉嘴，繼續吃自己的油條。

老張原本因為孫銘遠而緩和下來的臉色頓時像家里死了人一樣難看，但還是躬身恭敬道：“三爺早。”

“嘿嘿，什么三爺不三爺的，我虎三這人最講禮數，您比我大，叫我三兒就行。”

虎三嘴上這么說著，卻是大馬金刀地坐在了老張面前，手一抬，便有一個隨從小弟恭敬地遞過來一沓紙。

“老張啊，你看這些都是你們父子打的欠條，還有這個月的攤位費也到時間了，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一下？”

“三爺，這，這不是——”老張臉色焦急地想要爭辯，卻被虎三一聲怒喝打斷。

“我說了，要叫三兒，你老東西耳朵聾了還是怎么著啊！”

虎三怒喝，后面十幾個幫眾紛紛圍了過來，頓時壓住了氣勢，小小的油條鋪子一時間被擠得滿滿當當。

周圍的食客見此情形不妙，丟了幾枚銅板下來趕緊逃走，只有和孫銘遠一樣自身是武者的，藝高人膽大，還在那吃東西。

“三……三兒，求您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老張哭著跪下，一邊抹鼻涕一邊訴苦，

“我們小本生意，養家糊口而已，您一遍遍加錢，我們哪里來那么多錢啊？還有您這些紙，當初明明是說免了我們的費用，讓我們簽的字據，怎么又成了欠條了啊。”

虎三怒眉倒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直接拍斷了桌子，把孫銘遠沒吃完的油條豆漿撒了一地。

“老不死的東西，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虎三在騙你們是嗎！你自己去黑虎幫總堂打聽打聽，河陰府城北邊十二個坊市，哪家大頭目收的例錢最少！

老子給你延期，你給我演這一出？我看你是不想在這里待了！給我砸！”

虎三說完，自己便抄起板凳砸向老張頭上，以他打通了十六個竅穴，達到后天初期境界的實力，這一板凳下去，老張必死無疑！

“聒噪。”

平淡的聲音響起，與之而來的還有一道細細的黑影。

虎三還沒來得及轉頭，他的右手便猛地一陣刺痛，再也握不住板凳，摔落地上。

再看那只手，居然有一根筷子，穿掌而過！

“誰！！知道我是誰嗎！！敢和我動手！！”

孫銘遠站了起來，和虎三不過兩步的距離，但當兩雙眼睛對上時，虎三卻覺得渾身墜入深淵，漆黑不見天日，仿佛周圍的空氣被一瞬間抽干，他的喉嚨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根本喘不過氣！

直到孫銘遠移開眼睛，虎三才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喘氣，明明是秋冬時節，他后背卻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

即便是后天圓滿的幫主，也不曾有這等威勢！

此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