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休。

周云海走到江岸，將上身的衣服浸濕，簡單的搓洗一遍上身，再將衣服洗凈擰干。

現在又是一年的七月中，天光正好。

濤濤碧浪輕拍礁石，水腥氣淡淡，波卷起千層雪。

剛把衣服擰干。

身旁就多了個人。

此人面容稚嫩，身材卻頗為健壯，正是一年前提出要求，想要周云海帶去狩獵的新人，名為秦峰。

他似乎家境不錯，剛來時還有點驕傲的氣性，口無遮攔，一干同期很不待見他。

不過被經歷了數頓揍后，性格也就沉淀下來，改變頗大。

一年前，見到周云海，秦峰大言不慚直接提出要求，似乎周云海帶他狩獵是應該的，是榮幸。

現在看到師兄弟，都會老老實實的打招呼，幫忙跑腿，踏實許多。

看到周云海正要去拿撂在武場上換洗的干衣。

秦峰極有眼色，飛奔跑起，將換洗的上衣替周云海拿了過來，雙手奉上。

“周師兄，請。”

“多謝。”

周云海接下穿好。

不得不說，環境對一個人性格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順其自然的，兩人并肩而行，準備去往食堂午食。

路上。

“周師兄……”

秦峰的聲音似乎有些低落，看著溫和的周云海，不自覺吐露惆悵：

“大虎走了，李世東也走了，同期就剩我一個人了。”

“走了？”

周云海近來全神貫注突破氣血三變，并未在意外界的變化。

他對這兩人有印象，都算天賦尚可的行列，早早的突破到了一變，沒想到竟然離開了武場。

他來到食堂，環視四周，察覺出一絲不對。

先前人群擁擠的食堂，此時空曠出一條寬敞的道路來。

人少了。

比起先前，至少少了十幾人，相當于總量的四分之一。

原本滿滿當當的食堂，現在多少顯得有些蕭瑟。

“怎么回事？”

周云海問道。

一個武場武館是否興旺興隆、底蘊深厚，看得就是弟子的數量。

雖說先前葉林蕭的離去，帶走了些人氣，但也不至于變化如此明顯，畢竟只是一個四變的弟子而已。

現在武場的人，莫名的沉默，好似脊梁骨的精氣神被抽干了一般。

秦峰打上了飯，似乎沒什么胃口，吃的比平時少很多。

聽到周云海問話，等走到桌位上，才壓低聲音道：

“師父老人家的身子…似不太好。”

普通凡人武徒，是沒資格稱呼周叔為“師父”，唯有突破氣血才可，算是入門弟子。

周云海默然。

周叔受到打擊后，似物傷其類，勾起了往日傷心事，身體舊傷復發。

而武場能在葫蘆河建立至今，全靠周瞎子的本事與名聲。

他不敢想，若周叔因病去世，武場是否還能有現在的安寧。

“那也不至于走了那么多吧。”周云海問道。

就算周叔身體不好，人未走茶就涼？

那未免也太快了。

“有些是突破無望的，家中負擔不起。”

秦峰嘆了口氣，比如玩的好的大虎，就是年紀增長，快要十六歲了，眼見突破無望，才黯然離去。

周云海知道這個情況，不論是凡人武徒，還是突破氣血的武者。

都避免不了一年一交的昂貴學費，就比如他要學習船拳練骨，就要交上二十兩紋銀。

就算是氣血一變的武者，大多數人也都負擔不起。

外出狩獵，或者在鏢局，武館之類的地方打工兼職，那也需要一定實力，平常武者根本賺不到那么多。

長時間沒有突破，本就是一件極為煎熬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周云海目標明確，百折不撓。

“那還有別人呢？”見秦峰話沒說話，周云海問道。

總有人錢多，不至于一下子走那么多吧？

“聽說，是紅船幫在招人，福利待遇不錯，哪怕氣血一變的武者也收。”

秦峰用羨慕的語氣道：“如果在幫派表現出色，做出貢獻，還能獲得珍貴的破境藥，成為幫派骨干。”

破境藥？

周云海深思。

氣血藥雖昂貴，但咬咬牙也能在醫舍、坊市買下，可破境藥都是景江城城內的寶物，沒有渠道手段，根本買不到。

要知道城內對城外的控制壟斷，十分嚴格。

傳聞服用破境藥，即便停滯幾十年的境界的人，都有機會更進一步，成為凡人仰望的高手！

這簡直就是神藥，若服用一顆，抵消數年的苦熬，直接變成人上人，也不怪秦峰心動。

不過，紅船幫開出的豐厚條件，在周云海看起來，更像是畫的一張大餅。

所謂表現出色，還不是紅船幫的一句話。

沒有定下標準，則最終解釋權在紅船幫手中。

本地幫派，不怎么有誠意。

看到秦峰眼底的期望羨慕的神色，周云海淡淡提醒道：

“破境藥，何等珍貴，內部都供應不夠，豈會給外人……這都是要用命去搏去拼的。”

“周師兄說得對。”

秦峰深吸了口氣，點頭應下。

表情看起來冷靜不少，沒有頭腦發熱就去報名。

至于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如何，周云海就管不了了。

一口咬下最后一個饅頭。

周云海邊吃邊想。

‘一年前，紅船幫與天香教的沖突，雖看起來被劃子幫調停好了，但關系日益緊張……這大概就是紅船幫突然招收人手的原因。’

‘這個時候加入紅船幫，是禍非福，但仍有許多武者加入，想搏一搏前程。’

周云海嘆了口氣。

縱使有些跟風加入紅船幫的人，但真有那么多“傻子”，不知危險，給人當炮灰么？

無非是想搏一搏，奔個前程，不在屈居人下，過窩囊日子罷了！

如果沒有天道酬勤，茍住發育。

他說不定也是其中一員。

人生苦短，朝夕不保。

與其哪一天莫名其妙的死了，不如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畢竟。

即便不加入紅船幫，也不意味著相安無事。

就好比蝴蝶效應。

上層勢力動一動手指。

到達底層的將是一場恐怖的風暴，萬一被波及，死的更慘。

想到這。

周云海雖剛剛突破，卻感覺到一股急迫。

周叔因病纏身，對外威懾力大不如從前，三個勢力劍拔弩張，不復往日平靜。

焉知那些大勢力會不會對武場有什么想法。

‘起碼到達李牛師兄的六變境界，才能在這一場爭斗中有自保之力。’

吃完飯，周云海繼續磨礪氣血。

嗑下一顆烏雞白鳳丸。

作用不大，聊勝于無。

因剛剛突破，氣血激蕩，仍未平息。

他需要比往日更耐心，花費數倍時間，調節氣血，才能進行船拳下一步的練骨。

一晃數日。

“練骨，簡單來說，就是通過氣血‘按摩’，使骨頭密度更高，達到細密緊實，如鋼似鐵的地步。”

根據李牛的指導。

周云海總結了一番。

可實際操作下來，很是費了一番苦心。

練骨說得容易，只需調動氣血，磨礪骨頭。

但“刮骨”，本身就是一項極為痛苦的事。

在劇痛中，還要心神一念，使氣血不斷磨礪全身二百零六塊骨頭。

注意力越集中，則劇痛加倍。

非有大毅力者不能完成。

饒是周云海吃慣了苦。

練起來也得咬住一塊麻布，防止咬碎牙齒。

這天。

秦峰傳話道：“獅虎盟盟主叢守，邀請師兄前去商量要事。”

周云海咬牙的動作一頓。

自從與叢守商談合作，到目前為止，發展的不錯。

獅虎盟替周云海賺取了不少銀子，粗粗算來，一年的時間，也有五百兩的收入。

半年前，為了擴大規模。

周云海將藥方給了韓老。

雖又分出去兩成的股份，但醫舍有醫徒代工，增加產量，賺的只多不少，有龔叔在，不用擔心藥方被奪，他也能清閑下來。

一舉數得。

就在一切都步入正軌的時候，叢守卻說“商量要事”？

以叢守謹慎的性格，應當是出了什么事。

對著秦峰道一句“辛苦了”，周云海出了門。

……

獅虎盟。

氣氛沉重。

密閉的房間內，只有叢守、管良波、周云海三人。

周云海坐下，就感覺身體一陣撕扯的疼，骨頭發出“嘎嘎”的聲響。

這是練骨的后遺癥。

若是沒人，他指定齜牙咧嘴一番，紓解疼痛。

可面前叢守管良波兩人。

周云海表面云淡風輕，開口道：“叢兄，你喊我來何事？”

叢守端起茶杯，半途卻又放下，面色冷然道：

“商道上的一批烏雞白鳳丸，被劫了。”

瞬間。

周云海的表情也沉了下來。

若是意外，倒也無妨，頂多損失點。

可渠道隱秘，非內部核心人員不能知曉，真有那么湊巧，被外人意外打劫？

他凝目盯著叢守，皺眉道：“你是懷疑，有內奸？”

叢守悶聲“嗯”了聲。

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結果，他是真心將獅虎盟的十位結拜兄弟，當做親兄弟。

如今可能會被背叛，如何能接受？

管良波嘆氣道：“大哥為了追查這事，已經三天三夜沒睡覺了，但仍然沒什么線索。”

周云海點點頭。

沒線索也正常。

背后那人藏得那么深，怎么會輕易暴露。

“能知道是何方人馬打劫么？”

周云海問，倘若知道何方動手，也能順藤摸瓜。

不過此事，注定不如他所愿。

叢守搖頭：“蒙頭蒙面，又是深夜動的手，死傷了三個兄弟，沒有明顯線索。”

這是…有備而來。

難怪叢守睡不著覺。

這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一番分析。

卻沒什么結論。

這事太過突然。

內奸哪里有那么好抓。

本來打算擴大商路渠道的計劃，也暫時擱置。

周云海安撫道：“先給受傷的兄弟撫恤，別的另說。”

叢守痛惜道：“若非內賊，也不會傷了兄弟性命，該撫恤的。”

……

周云海來到制藥房。

這是最開始，還沒有在醫舍擴大生產，他所煉制藥丸的地方。

藥閣、研缽、石磨等工具，一應俱全。

他離開幾日，依舊如原樣。

制藥房散發著濃郁的中藥味，一片寧靜。

周云海環顧四周，眉頭一皺，他打開一格格盛放中藥的抽屜，神色隨之變化。

“嘟嘟嘟。”

正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只聽一女子盈盈道：“周大人，我為您制作了藥膳，還請賞臉。”

周云海推開門。

來人正是秋香。

身上卻沒了那股魚腥與香氣，小臉吹彈可破，紅潤光澤，眸含秋水，顯然是病愈了。

一年前，出于憐花的心態，他順手寫下藥方，治愈了秋香的隱疾。

沒想到被叢守看到，認為周云海中意秋香。

便將其調來，成為丫鬟，服侍周云海。

隨手而為的舉動，改變了一個女子的人生。

看秋香現在的模樣，顯然日子順心如意。

對于救自己于苦難的周云海，秋香感激涕零，眼中的愛慕近乎藏不住。

每次都要素手調羹，熬制藥膳報恩。

秋香是個美人，病愈后更是光彩煥發，溫婉可人，周云海對她卻沒什么想法。

瞥了眼濃郁醇香的雞湯，他一如以往的道：

“我不喝，你拿下去吧。”

聞言。

秋香略有失望。

但乖巧的應下。

正欲退下。

就聽頭上之人道。

“最近，可是有人進了我的房間？”

秋香詫異道：“您的房間乃是禁忌之地，叢守大人命令過不許有人進入，平時都有重鎖鎖住，誰能進入？”

周云海點點頭，揮退秋香，心中暗思。

‘到底是什么人進入了我的房間？’

獅虎盟才成立一年多，有別的勢力的隱棋，沒什么可奇怪的。

透露點不重要的情報，一般來說，也不妨事。

但進入制藥房，已經突破了底線！

‘有人想進入制藥房，盜取制藥配方，可到底是誰，做出這種膽大包天的事？’

本以為對方只是想劫掠一批藥丸。

沒想到對方那么貪，竟然全都要。

若非他觀察入微，素來謹慎，也根本發現不了藥量有些許的變化。

周云海表情徹底冷然下來。

這種事細心排查，大膽假設，總能發現端倪。

再者，醫者的手段，又豈是一般人能明白的。

“希望不是叢守的幾個兄弟……”

周云海喃喃一嘆。

如果真是那幾人，獅虎盟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動蕩起來。

他雖與那幾人也只是點頭之交，但被背叛，終究令人心中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