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滔滔，折戟成沙，白水飛濺。

綠水如淵，好似擇人而噬的巨口。

兩江交界，猶如黃昏禁地，江水劇烈的沖擊撞得小舟不斷搖擺。

不管周云海如何期待天江之行，擺在他眼前的是一道自然形成的天塹。

“難怪說非氣血武者不得踏入，要是普通人，只怕早已被這河水猛烈沖刷的震蕩翻入水中。”

即便水性再好的凡人游泳健將，在這快速涌動的水流間，也毫無用武之地！

只是幾個迎面而來的浪頭，就能將人打得暈厥。

河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速之快，瞬息而至。

小舟左右搖擺，最危險時，船身貼著江面，近乎九十度垂直翻轉！

周云海雙腿張開微蹲，牢牢佇立在船艙，感受著江水沖擊小舟的力道從何而來，就有意識的在另一側加深力量，平衡船身。

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時間，越靠近綠水，葫蘆河流速越快。

眨眼之間，晃蕩的船頭，突兀的蒙上一層墨綠。

“來了！”

周云海全神貫注，心中愈發凜然。

身后的洶涌長流推動舟身，身前的綠水臨淵卻有一股龐大的斥力。

兩股截然不同的龐然力量，讓小舟好似一塊夾心餅干，瘋狂亂顫，嘎吱作響！

若無法突破這層墨淵，等到周云海的，就是船碎人亡的下場。

就見小舟即將撞上墨淵。

“喝！”

周云海低喝一聲，雙腿迸發出深厚的氣血，用力一腳踩在船尾。

河水浮力反震，船頭陡然翹起，整條小舟猶如一只鵜鶘，凌空飛躍！

“啪！”

綠水炸裂飛濺，波浪滾滾推出，小舟穩穩的落在綠江之上。

成功進入。

周云海向身后望去，依舊有無數魚蝦鍥而不舍的跳出水面，企圖借助河流之勢，躍入天江。

凡俗生靈想要改命，須得逆天而行。

頭發略有刺癢，他伸手一摸，一只剔透晶瑩的大河蝦在手心。

“咦，竟借著我的勢，入了一重水，且算有緣。”

周云海隨手將大河蝦丟入綠水。

心中生趣。

這算不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雖然他也不知此蝦未來命運如何，興許在滿是兇獸的一重水，活不過一日。

不過是興致來了，率性而為。

將此事丟入腦后。

周云海開始認真觀察起周圍環境。

與想象中危機四伏不同。

一重水開闊疏朗，入目青山綠水，兩岸楊柳依依，葉片凝著水珠，透著玲瓏光澤。

如夢似幻的白霧縈繞江面，只淡淡一層，并不阻礙人的視線，反倒襯得此方世界，飄飄欲仙，宛若靈臺仙境。

江面平靜無波，水似乎很沉重，若無外力，連半點漣漪都掀不起來。

雖看起來并不危險。

但周云海依舊警惕小心，誰也不知道變故會不會就在下一刻發生。

“根據李牛師兄所言，一直搖船前行，就能到達紅鯉洄游處，那里聚集了大量的紅鯉，可以直接狩獵。”

初次進入，先熟悉環境。

他這次的目標，正是紅鯉。

肉質鮮美，能增加些許氣血，頗受武者的好評。

對初入一重水的武者來說，長有一尺的紅鯉半兇獸，喜歡巡游在江面，危險度不高，正是新手磨練的好獵物。

主要是周云海囊中羞澀，買不起兇獸專用的特制漁網。

只能用長刀石子，一條條狩獵這種笨辦法。

小舟輕行，越過數重青山。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

周云海就看到一個半月形的淺灣，數條紅鯉，魚嘴呼出水面，昂頭游動。

他面色一喜。

沒想到那么容易就發現了獵物。

天江資源豐富，地廣人稀，生態保持的很好。

再加上古代環境，縱使氣血武者，狩獵的手段也相對原始，更沒有傳說中的“斷子絕孫網”，魚獸繁衍棲息，水產豐厚。

雖見到獵物。

但周云海并沒有急著上前，保持著搖船的節奏，收斂氣息，緩緩的靠近半月灣。

他呼吸自然，動作足夠緩慢，水波推動，愈發接近。

不過再如何慢速，兀得看到小舟這“巨型怪物”，紅鯉群也是受了驚。

長尾擺動，水花四濺，好似一只只紅燈籠，在水中揚長而去。

周云海不緊不慢，放下船槳，讓小舟隨波逐流。

他站在船頭，好似一座人形雕像，氣息內斂，存在感愈發降低，與這天地自然融為一體。

那一條小舟，也像是一塊緩慢挪動的礁石，不甚起眼。

三炷香后。

天光下，一小群紅鯉姿態翩然，游溯而來。

魚群聚集，仿佛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它們感受著周圍環境，似乎沒覺得有危險，忽聚忽散，嬉戲靈動在水面游蕩，逐漸接近“礁石”。

“嗖！”

“澎！”

一柄黑色長刀的陰影籠罩在水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扎入水中。

魚群驚得四散，血水斑斕，兩條紅鯉肚子劃破，被串在刀尖。

“兩只，不錯。”

周云海將兩條紅鯉摘下，放入船艙。

干完一票，轉移陣地。

他如法炮制，一個上午過去，就抓到了十條紅鯉。

“紅鯉性情溫和，只要足夠耐心，守株待兔，就能捕捉。”

魚善被人欺。

類似龍刀魚這般警覺的兇獸，就不是這般好狩獵了。

不過周云海仍想碰碰運氣。

一條龍刀魚的市場售價，抵得住五條紅鯉。

只要逮住兩條，對現在的他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錢財，足以購買藥材研究藥丸配方。

駛離半月灣。

周云海開始繼續向前劃行。

這一劃，運氣不佳。

晃蕩了半個時辰也沒見到任何兇獸，茫茫天江一重水就像叢林迷宮，任何地方都是相同的青山綠水，景色相似。

劃船久了，容易眼部疲勞，進而注意力不集中，迷失方向。

好在周云海記憶力很好，能記住兩岸風景特征，才不至于迷路。

“再找不到獵物，也只能原路返回了。”

越向里越危險，再往前就是二重水，以他現在的實力，還不能踏足。

龍魚幫覆滅的血腥案例在前，由不得周云海不小心謹慎。

人貴在自知之明，認清實力。

正想著，他劃船的動作一頓。

就見不遠處的江面，有一只蛇形魚獸游行在江面。

那怪蛇作“S”形游動，時不時吐著鮮紅的舌頭警惕地看著四周，背脊上薄薄的一層鱗片在光照下折射妖異絢麗的色彩。

十多丈的距離……

周云海掏出腰間的片石，瞇著眼睛，對準蛇頭，氣血凝聚于手腕發力。

“唰！”

怪蛇游行，陡然察覺危機，剛要鉆入深水，卻已是來不及。

片石迅疾如雷，寒光冷冽，頃刻就洞穿了蛇頭。

蛇身軟軟就要沉水。

周云海連忙搖動木槳，將蛇尸撈起，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這一石子，只打爛了蛇頭，蛇皮完好無損，依舊絢麗奪目。

“斑斕蛇的蛇皮可是世家喜愛之物，一條完好的蛇皮就要數十兩銀子，只可惜我狩獵到的這條斑斕蛇尚小，估計只有五六兩銀子左右。”

饒是如此。

這番收獲，也大大的超過了周云海的預期。

貪多不爛。

雖烈日高懸，才臨近未時。

但算上返回的時間，若不快點離開一重水，等夜色降臨，很容易在這白霧中迷路。

夜晚的天江危險程度，是白日的數倍。

周云海喜食魚肝，并沒夜盲的癥狀。

可他不想冒險，決定原路返回。

半個下午的時間。

周云海搖船片刻不停，向葫蘆河的方向劃去。

返回的途中，他并沒有收斂二變武者的氣息。

只要不主動招惹兇獸，那些魚獸也并不會發動攻擊。

夕陽夕下，云層血染。

水汽深重的江面，白色霧氣越發凝聚。

不再像白日一般，能清楚的透過薄霧觀察周圍環境。

河面刮起冷風，綠水波紋蕩起。

刺骨的寒風，抽在臉上生疼，仿佛要鉆入血肉，磨人骨頭。

周云海心頭一沉，加快速度，馬不停蹄的原路返回。

很快，他看到了河水倒卷葫蘆河。

進難退易。

一鼓作氣的越過。

周云海松了口氣，回望一重水。

就一會的功夫，不過片刻時間。

墨淵之上，剛剛還泛著微光的天空，漆黑的夜色驟然降臨。

黑夜包著綠水，好似一張黑漆漆的妖獸大口，擇人而噬，令人不寒而栗。

與仍是白晝的葫蘆河，一明一暗，對比明顯。

周云海沉沉的望著墨淵。

看來以后得注意狩獵的時間，否則極容易迷失方向。

勞累數個時辰，終于放松下來。

不免覺得腹中饑餓。

周云海將小舟藏在葫蘆河的淺灣中，靠著垂柳隱蔽遮擋。

用數塊壓船石鋪開，搭成簡易灶臺，底下埋上砂石隔離船板。

生火燒柴。

柴火雖用油布包裹。

但也沾染了水汽，有些濕意。

廢了不小的功夫，才將其燒著，燃起大火。

與此相伴的還有濃濃的煙霧。

沒辦法，柴火濕了就會有濃煙，在外埋鍋造飯，周云海只能將就。

小心翼翼將蛇皮完整的剝開放好，再開腸破肚，將蛇肉完整的扔入鍋中熬煮。

前世江南一帶漁家。

對蛇類鱔類有一種燜燒的方法，土話叫做“活輪燒”。

黃鱔清洗后不做處理，直接放入湯鍋之中燜煮，配以酸菜之類的配菜。

吃時取出肚腸，食用背脊肚子上的肉，鱔血的精華都被鎖在肉中，主打一個鮮活。

若不是要生剝蛇皮。

周云海倒也想試試這種方法，嘗一嘗那傳說中“鮮掉舌頭”的滋味。

處理完蛇肉，他看向船艙。

“十條紅鯉，似乎有些扎眼了。”

周云海從不以最惡意的方式，揣測他人。

獨自狩獵，能低調就低調。

免得被眼紅的人盯上。

要知道他這一趟狩獵，就起碼收獲八九兩銀子。

無需擔心接下來的學費，儼然成了一個“暴發戶”。

這世間多的人“看你賺錢比我虧本還難受”的人，前天還一樣苦逼忽然賺了大錢，巨大的落差足以讓人心理變態。

周云海已經有了蛇皮的五兩銀子，就不必過分在意售賣紅鯉的錢。

與其拿著這十條紅鯉在武場出風頭，不如茍一些，只拿回兩三條，不惹眼。

寧愿平庸，絕不出頭。

思量清楚。

將七條紅鯉去腸刮鱗，放入湯鍋。

湯水沸騰，呈現一種清亮之色。

湯一入肚。

就好似一道滾燙的線入喉穿腸，頃刻間渾身暖意，舒服的令人想要呻吟。

搖船的疲憊一掃而空，經脈氣血滾蕩，讓人精神一振。

周云海美美的喝了一頓魚蛇湯。

哪怕沒有“活輪燒”，個中滋味鮮美異常，遠非凡俗食物能夠比擬的。

更別說紅鯉能增加氣血，減少磨礪氣血耗費的時間。

“以我的食量，這一條蛇七條紅鯉吃的有些撐了，不愧是氣血滋補之物。”

周云海痛苦并快樂著。

往日他哪里能將兇獸肉當做自助餐。

飽餐一頓，將多余的紅鯉毀尸滅跡。

周云海返回武場。

聽到動靜，練武的同門師兄弟，無不張望過來。

其中一位弟子，佯裝不在意的問道：

“周師兄，你去一重水捉了什么好兇獸回來？”

一邊問著，他一邊顛顛走來，往周云海的木桶中望了一眼，頓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紅鯉，可以說是天江一重水中最便宜無害的獵物。

周師兄好歹也是氣血二變的武者，竟只捕捉這等垃圾兇獸？

何況還只有區區三條！

周云海認出這人就是上次想要他帶入一重水狩獵的弟子，面不變色，笑道：

“今日風大，不好狩獵，辛苦一日才捉到三條，也算不錯了。”

聞言，那弟子有些無語。

若他有周云海這氣血二變的實力，定要捉一條龍刀魚回來，紅鯉聽出去就沒牌面，讓人看低。

沒想到周師兄就這志氣。

看來實力的高低，跟狩獵的本事，沒有絕對的關系。

“師兄說得也對。”

那弟子也笑了笑，心中卻是慶幸，幸好他找了別的師兄。

否則跟著周云海，狩獵不到任何兇獸，豈不是憑白惹人笑話。

其他武道弟子，也紛紛散去。

只是周云海二變武者，卻只獵到了三條紅鯉的事跡，在武場廣為流傳，成了諸多弟子茶余飯后的玩笑之語。

周云海聽到些許風聲，一笑置之。

這正是他想要達到的效果。

被人笑話一兩句又掉不了二兩肉，總比被人忌憚眼紅的好。

夜晚。

看著絢麗多彩的斑斕蛇皮，周云海決定進入集市售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