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別怕，有我在呢?！遍悤壞p輕晃著懷里的人，手在她背上輕輕拍打，她一直在顫抖著，停不下來。汪鼎然坐到藍色塑料椅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急救室的燈一直亮著，時間滴滴答答在眾人心中敲出聲響。

急救室黃色的門上，有些油漆脫落了，露出里面的木頭，像風燭殘年的生命。幾個小時過去，沒人說過一句話。汪馳打過汪鼎然的電話，汪鼎然直接關機。

終于，手術室的燈暗了，蕭堇一直在緊張的等，醫生出來時，她卻不敢迎上前。

“醫生，怎么樣了？”閻晧默問了聲，見醫生輕輕搖頭。

“病情不穩定，只能住在加護病房內，一會病人醒了，你們盡量不要說刺激她的事情。我們再商議下治療方案，先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蕭堇頭很暈，一陣天旋地轉，眼前黑下來。

這一來把其他幾人都嚇得不輕，閻晧默抱起蕭堇慌了神，醫生拉住他，翻看了蕭堇的瞳仁。

“沒事，疲勞過度，再加上情緒波動較大，休息一會就好?！贬t生淡定的說，讓一旁的小護士安排病房給蕭堇休息，并開了瓶葡萄糖的點滴。

點滴打到一半，蕭堇忽然驚懼的叫了聲“媽”，一下坐起身，滿臉迷茫。

“小堇？”閻晧默試探著叫了聲，他拽著蕭堇的手，像拽著冰塊。蕭堇疑惑的看過去，眼神空洞。

“媽媽呢？”她漠然的問。

什么不對勁……

閻晧默很擔心，他伸手去試了試蕭堇的額頭，有點燙手。韓玲玲急著推開門，喊了聲：“謝阿姨醒了?！?

蕭堇這才回過神來，匆忙下床，手背上的點滴險些將架子帶倒。閻晧默沒來得及阻止，蕭堇直接拔開針頭，滲出血來她也不管，慌著往急救室奔去。

蕭媽媽臉色蒼白，汪鼎然還在急救室外看著，面色一直冷峻。他看著蕭堇跑到門前，抬手理了理凌亂的頭發，將衣襟拉好，才推門進去。

進門前一剎那，她臉上浮出微笑，坐到病床前。

“媽媽，好點了嗎？”她柔聲問。

蕭媽媽沒回答，看著蕭堇的眼中流下淚水。

“別哭啦，怎么像個大孩子。我不是好好的在這里么，媽媽，你也要好好的，我們一家人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汪鼎然走到窗前，看蕭堇微笑說話，他看了片刻，轉身走開。閻晧默也在看，他在思索怎樣才能將蕭堇的傷害降到最低。

或者醫院能提出有效方案也說不定，剛才醫生說要開會商議的。閻晧默囑咐韓玲玲看好蕭堇，轉身去找醫生，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的談話聲。

“都說了，花多少錢不是問題，為什么不能給出有效方案。你們是S市最大的醫院，怎么連個人都救不活？”是汪鼎然的聲音。

醫生冷靜的答：“汪先生，這不是錢的問題。病人上次受刺激，本來就危險，今天又受了刺激，她的心血管現在很脆弱。我們能用機器加強心臟搏動，但擔心她的血管無法承重破裂開。如果不用機器，供血不足的話，心跳會慢慢停止……”

“別跟我說這些專業術語，你現在把人都找回來，再給我商量，直到找到有效的辦法為止?！?

“汪先生，醫院是救死扶傷之地，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現在給出的建議是，不要用機器，這樣病人就會少一點痛苦……”

汪鼎然嘆了口氣，問：“不用機器的話，病人還有多少時間？”

“這個，初步估計還有24小時，但我看，熬不過今晚……”

閻晧默只聽到這里，轉身往急救室奔去，從窗外往里看，蕭堇正微笑著跟蕭媽媽說著什么。蕭媽媽努力的聽，她雖帶著氧氣罩，從彎起的眼可以看出她也在微笑，只是淚還在不停往外涌。

聽著聽著，蕭媽媽忽然猛抽一口氣，儀器“嘀嘀嘀”響個不停，蕭堇一慌，趕緊伸手按鈴，她正想跑出病房叫人時，蕭媽媽拽住她的手。扯下氧氣罩，示意蕭堇靠近。

蕭堇將耳朵貼到媽媽臉前，聽見她緩緩的，輕輕的說：“小堇，你弟弟是個可憐人。我很后悔把他生下來，卻不能好好教他。別幫他找親生父親，就當是幫媽媽忘記這段過去吧，答應媽媽，不要仇恨，今后，好好的生活……”

儀器響起長音，上面移動著的波形圖變成一條直線。蕭堇腦袋一片空白，被沖進來的醫生推到一旁，她茫然的看著醫生拿心臟起搏器電病床上的人，到處都是穿白衣服的人，手忙腳亂的晃著。她只是站在一旁，聽到的聲音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終于，他們停下來，其中一個上前看了看病床上人的瞳孔，出去了。

然后都走了……

還是一片空白。

“小堇！小堇！你別嚇我啊，小堇？”有人不停的叫，蕭堇分辨不出聲音來自哪里，她一直呆呆的看床上躺著的人。有什么東西吸引著她，驅使腳步往前，身上卻像掛了鉛，動不了半分。

“小堇，你聽我說……”閻皓默感覺到蕭堇的手異常冷，他著急想安慰幾聲，發現蕭堇似乎什么都聽不見，眼睛只看著床上的蕭媽媽，沒有眼淚。

沒有眼淚才是最可怕的，悲痛得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要是累了，就睡一會好不好，我陪著你……”閻皓默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辦，有醫生從外面進來，拿著紙筆記錄了什么，將白色的被單掀起，蓋住蕭媽媽。

“你干什么？”蕭堇盯著那個醫生問，醫生愣住。

“我問你干什么？”蕭堇聲音大了些，醫生趕緊往屋外走去。蕭堇上前掀開蕭媽媽的被單，用手撫著那張毫無生氣的臉，輕聲說：“這個醫院不好，他們都不知道這樣會讓你呼吸不暢。明天，咱就換家醫院，好不好。”

閻皓默的心很痛，伸向蕭堇的手縮了回去，原以為人生只要堅持就可以，才發現在現實面前，他渺小得連怎么保護心愛的女人都不知道。

“媽，你上次說街角那家小面館的料下得好，趕明兒我陪你去吃一碗。這些天總是忙得暈頭轉向，沒時間陪你，別生我氣，?。　?

“噢，對了，玲玲那個丫頭說，她要跟你學織毛衣。照我說這丫頭沒什么耐心的，她估計一件都織不完。費那個神教她，不如自己多休息休息，我親愛的媽媽要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蕭堇握著蕭媽媽的手，不停說話，她的話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多。閻皓默覺得心里堵得慌，無助的感覺又出現了，他希望有個人能告訴他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夠讓蕭堇好過一些。

韓玲玲捂著嘴站在窗外哭，汪鼎然面色凝重看著病房里的情形已經很久。蕭堇就這樣不停在床邊叨念著，汪鼎然像終于下定決心，進到病房內，一把把蕭堇拽了起來。

“小堇，你看清楚了，她已經死了。”

蕭堇漠然的看著汪鼎然，片刻后笑了笑，“鼎然哥，媽媽說，等下帶我們到小吃街買糖葫蘆，不過你要帶上萌萌一起?！?

“小堇！”汪鼎然捏住蕭堇的胳膊，指著一旁的儀器說，“你看，謝阿姨她已經、已經走了。你這個樣子，她能放心的走嗎？”

“疼……”蕭堇想掙脫汪鼎然的手，無奈被他抓得緊，蕭堇還想去看床上的媽媽，汪鼎然的聲音大了些，“小堇，謝阿姨她有心臟病，今天是我們一起將她送到醫院來的。如果你不肯想起這些事情，把自己關在幻想的世界，謝阿姨在天之靈根本得不到安息。你得堅強起來，面對一切。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處理，等著你去辦，你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鼎然哥，你放開我，疼……”

閻皓默剛上前想說什么，被汪鼎然一把推開，險些摔倒。汪鼎然沒顧他，抓著蕭堇的力道加大。

“小堇，你不能這樣把自己封閉起來。你是個堅強的人，你必須、醒過來！”

蕭堇的頭越埋越低，她開始拼命掙脫，臉上的淚已經下來。

“放開我！放開！”在這聲嘶力竭的喊叫里，她推開汪鼎然的手。

“出去，你們都出去！”病房里兩個男人被怔住，蕭堇哭著，連打帶推把兩個人都推到門外，“呯”的一聲關上門后，她像耗盡所有力氣，身子順著門緩緩滑下，放聲大哭。

——

葬禮來的人不多。

天上淅淅瀝瀝下著細雨，蕭堇一句話都沒說過，有人問候，就禮貌的點頭。

短短幾天，她像變了一個人，不笑、不說話、神色冷得像塊冰。所有事情幾乎都是汪鼎然幫她處理完的，她只是冷眼看著。

汪馳沒來，汪穎萌來了，卻沒敢靠近，遠遠看著，遠遠的送她的謝阿姨下葬。

過了一會，旁邊走來幾人，領頭的是路海曄，后面跟著被押送的蕭浪。蕭堇在看到蕭浪時，面上的表情才稍微柔和了些。

蕭浪上前就跪到墳前大哭，大聲的喊著媽。他曾一直恨著這個女人，恨當年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如果可以選擇，他選擇不要出生在這個世界。可終于與媽媽相認之后，他才發現，有親人在身邊是一件多么可貴的事，媽媽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著他。

悔恨永遠都換不回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