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車之后,去往無涯縣還需要乘坐四十分鐘的大巴。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在富林酒店熬夜太過疲憊,伴隨著大巴車在山路上的搖搖晃晃,秦天舒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著實是很久沒做過夢了。
夢里他又回到小時候,還和父母生活在下壁村的時候……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灼熱的高溫持續(xù)了大半個月,人們每天頂著大大的日頭勞作,但村子周圍稻田里的水怎么都補不上,地里的作物被烈日曬得蔫頭耷腦,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那一日,太陽好像出奇的大,聽村里的嬸嬸們說,村長出去請大師了。
嬸嬸們說:“聽說那大師本事通神!”
“這回村長把他請回來,肯定能給咱村子祈福求雨。”
秦天舒聽著好奇,早早跑到村子外的河渠邊迎著。
可是天實在太熱了,他又等的無聊,便來到河渠邊捉魚苗玩。
原本河渠很深,他跟小伙伴們都能光著屁股在里面鳧水。
但如今經(jīng)過長時間的暴曬和蒸發(fā),河水早已斷流,只余下幾個小水坑,里面困著些傻乎乎的小魚苗,眼看也是活不久了。
秦天舒頂著個大大的葉片,正蹲在水坑邊撥拉魚苗的時候,終于看到了村長爺爺?shù)纳碛啊?
村長爺爺跟在一個怪模怪樣的老頭身后。
老頭穿著一身黃袍,留著長長的八字胡,手上還托著一個奇怪形狀的銅鏡。
村長爺爺一路點頭哈腰,左一個大師又一個先生地叫著。
那老頭舉著銅鏡,借著太陽光的照射將刺眼的黃色光芒到處亂晃。
秦天舒好奇極了,站起來揮著手打招呼。
“村長爺爺!”
恰巧,那道光突然就射到了他的臉上,秦天舒頓時眼前白茫茫一片,他被刺得歪過頭,半晌看不真切東西。
等他大概能看清楚輪廓后,就見到那黃袍老頭兒捧著已經(jīng)布滿蛛紋的銅鏡直哆嗦,
嘴里還咕噥著什么--
“陰煞現(xiàn)世,禍臨人間!”
“陰煞現(xiàn)世,禍臨人間吶-”
黃袍老頭兒連村子都沒進就跑了,村長爺爺唉聲嘆氣佝僂著身子回村。
別說笑一笑,仿佛根本就看不到傻站在那里的小天舒。
正是從那一天起,秦天舒莫名其妙背上了災星的名號。
連帶爹娘都成了被全村人排擠的對象。
秦天舒一家子走到哪兒哪兒的人群就迅速散開,明目張膽地指指點點。
秦天舒我要是單獨出門,一圈回來手上、腿上、額頭上,都是各種石頭砸出來的淤青和紫疙瘩。
秦天舒越來越不愿意出門,對那時小小的他而言,只有家里才是安全的港灣,至少有父母在,沒人會闖進家里來打罵他。
可笑的是,哪怕閉門不出,依然會有禍從天降。
沖的天火光,將一張張猙獰的臉映得通紅。
人們跪在地上對著火光嚎啕大哭......
村子里由于長時間干旱,加上高溫,引發(fā)了大面積山火。
眼看火光即將蔓延到村子,村里的男人們自發(fā)組織進山滅火。
大火無情,有的人進去了,再也沒能回來。
那時候秦天舒就站在自家屋檐下,茫然地看著村子里一片混亂。
老爹也去參加了滅火隊,老媽在大門口翹首以盼。
亂成一團的村里,不知道從哪兒沖出來一個人,徑直沖進了秦家的院子,沖著秦天舒就是狠狠一個耳光。
秦天舒被一巴掌扇倒在地,整個人都懵了。
護子心切的秦母沖過來,撲過去和抽他的嬸嬸扭打在一起,兩個人都是下了死手,
很快就各自見了血。
也不知道是誰的血濺到了秦天舒臉上。
溫溫的,還帶著腥味兒。
至此,謾罵、誣陷、石頭砸在身上的疼,被打的那一巴掌和丟掉的一顆乳牙,母親和別人扭打一團的身影,以及那滴溫熱帶著腥味兒的血,成了秦天舒對下壁村童年時光的最后記憶。
那一夜,干旱許久的下壁村終于迎來了一場瓢潑大雨。
大雨澆滅了山火,也徹底澆滅了秦天舒父母繼續(xù)留在村子里的心思。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秦天舒一家三口搬到了蒼鷺山的半山腰,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睡夢中的秦天舒眉頭緊皺,無意識地癟了嘴角,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睡夢中又回到這次獨自出門的經(jīng)歷。
“烈日當空,海城火車站人的真多啊。”
摩肩接踵的候車室秦天舒拎著大大的舊皮箱艱難前行,不知道哪里伸出的腳踩散了他的鞋帶,他蹲下身。
突然,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別管鞋帶了,你行李箱被偷走啦!”
秦天舒:“我焯!爸媽!”
人聲鼎沸的候車室,一個少年的嚎叫刺破天際。
秦天舒:“站住!”
“抓小偷--!”
拖著破箱子費勁巴拉往檢票口鉆的小偷一看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沖的那叫一個雷厲風行。
這一躥,就像投入沙丁魚中的鯰魚,人群頓時騷亂起來。
秦天舒又氣又急,好在身形矯健。
但當鉆出火車站,看著四通八達的道路和車水馬龍的街道,秦天舒心涼了半截。
就在此時,公交車站牌的陰涼處傳來涼颼颼的聲音。
“抓小偷呢?”
“往那邊去了呦。”
秦天舒對好心鬼道了句謝,翻過馬路中央的護欄,朝著那個幽靜的巷子口追去。那邊陰暗的角落中小偷正在點貨。
“這尼瑪兩個白罐子是啥?”
“娘的,不會是……”
“呸呸呸!真她媽晦氣!”
小偷繼續(xù)翻。
碩大的破爛皮箱,除了兩個白瓷罐就只剩兩套洗的發(fā)白的的衣服,和一個用破布縫得丑得不忍直視的兔子玩偶。
“窮逼!”
“看那小子拉得那么小心翼翼,結(jié)果一分錢沒有!”
“踏馬點兒背!”
正罵著,小偷瞥見了秦天舒追上來的身影。
秦天舒雖然身高已經(jīng)接近一米八,但干瘦干瘦風一吹就倒的樣子讓小偷毫不畏懼。
小偷:“就這么點兒破玩意兒也值當你死命追?!”
“真特么浪費老子感情!淦!”
小偷獰笑著一腳踹翻兩個白瓷罐,大搖大擺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