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無風。

幽藍的天幕下，山如匍匐的巨獸，一道人影在它身上奔走。

恐懼之形分身依舊是粗布衣鞋，黑色斗篷。兜帽戴起，氣場陰沉。

它正在江云逸的操控下，往虎石寨而去。

給了枯梧老祖兩天時間，今天就去問問他，臨溪縣其他修行者，能不能引見。

這一次，恐懼之形分身什么都沒帶。

分尸刀、陰蠱手衣、午夜熊傀儡、琵琶骨哨……所有裝備、道具，都留在登陸空間里。

雖然判斷，枯梧老祖不會在奪舍成功之前跟自己翻臉，但上次畢竟陰死了他一只高級尸奴，萬一老家伙惱羞成怒，沖動淹沒理智……

或者，臨溪縣其他修行者不允許外來修士在此立足，那么虎石寨很可能提前設有埋伏。

那樣的話，就算全副武裝，恐懼之形怕也脫不得身。

所以裝備道具都留下，以防被一網打盡。

午夜之前，恐懼之形分身到達虎石寨。

這回不用偷偷摸摸了。直接從樹林出去，走向寨門。

哨塔上守夜的山賊立即發現。唿哨聲四起。有箭呼嘯而來，釘在恐懼之形腳邊。

江云逸操控恐懼之形，在距離寨門半里遠站定。開口：

“告訴你們大王！老祖客人到了，速來迎接！”

聲若滾雷，碾過夜空。

唿哨聲沒有了。箭也不再射過來。

從這個反應看，確實打過招呼了。

很快，寨墻內火把閃動，寨門大開，一隊人匆匆出來，領頭的正是大當家。

出了寨門之后，所有嘍啰舉著火把分列左右，大當家帶著其他五個頭目上前，身邊還跟著那個陪葬小娘子。

七人……

六人一尸走到恐懼之形面前，大當家和五個頭目抱拳行禮，陪葬小娘子也輕柔道了萬福：

“真人駕臨，未及遠迎，望乞恕罪。”

江云逸一言不發。操控恐懼之形分身，往寨中走去。

山賊簇擁左右。

嘍啰們看當家的對這個戴兜帽的神秘人畢恭畢敬，自然不敢聒噪。

只是安靜地將來客迎入寨中，關好寨門，繼續守夜。

“真人，請。”

一路來到山寨最里面，也是最高處的聚義堂，已經燈火通明，有酒桌擺好。

陪葬小娘子將恐懼之形請入堂中，落座。

屏退嘍啰。頭目中老九、老十搬來酒壇，和切好的熟肉招待。

給恐懼之形倒酒、夾肉，卻不敢說話。

看神情動作，分明有些緊張。

“倉促之間，不及準備，真人勿怪。”陪葬小娘子說道。

全程幾個頭目都不說話，連山賊老大都沒吱聲，就是陪葬小娘子代為發言。

江云逸操控恐懼之形分身，干了一杯酒，將酒杯重重放下，轉動腦袋掃了一圈陪坐的頭目。

除了山賊老大，其他五個頭目都面露驚慌，不由看向陪葬小娘子。

陪葬小娘子沖他們揮揮手，他們就離席，紛紛行禮告辭。

那山賊老大黑著一張臉。在陪葬小娘子數次眼神示意后，才起身，沖恐懼之形抱了抱拳，走了。

這家伙，吃了上次的教訓，還看不清自己的地位？

修行者論道，你一個凡人有資格作陪么？

雖說開始練《修羅魔血功》了，但沒練成之前，就還是凡人。——當然，真練成了，八成也不是人了。

被枯梧老祖的高級尸奴完虐，自然也不可能是恐懼之形的對手。

用修行術語說，煉氣期都沒到。真以為自己跟枯梧老祖是“合作”關系？

被枯梧老祖PUA得迷失自我了啊！

山賊老大不情不愿離開后，陪葬小娘子扭著腰肢去把房門關緊，回來坐在恐懼之形對面。

江云逸放任恐懼之形喝酒吃肉，并不說話。

陪葬小娘子巧笑嫣然，勸了幾次酒，江云逸只是不理。

他是來找枯梧老祖的。一個尸奴，哪有資格讓自己正眼瞧它？

雖說，自己也是控制分身，并非親臨，但對方不知道啊！

修行者的傲氣必須得有。否則容易露餡。

陪葬小娘子見“異鄉真人”不理它，便不再作秀。

眼神空洞了一瞬，然后枯梧老祖渾濁的嗓音響起：

“異鄉道友，你毒殺我一只尸奴，這筆賬怎么算？”

恐懼之形微微抬頭，看了陪葬小娘子一眼，面容依舊隱藏在兜帽下：

“你那尸奴，吃我第一擊便已中毒。我沒有解藥，當時就算提醒你也無濟于事。何必多言？

“你想算賬，我奉陪就是。”

枯梧老祖冷哼一聲：“行事張狂，取禍之道！”

“初來乍到，不敢示人以弱。果真能在貴縣立足，日后自會賠償。”

江云逸說了句漂亮話，枯梧老祖便就坡下驢，不再計較。——琵琶骨哨也沒提，想必是沒臉再要。

當然，這種不計較只是迫于形勢，暫時隱忍。江云逸相信，枯梧老祖奪舍重生后肯定會秋后算賬。

只不過，自己并不是什么外來散修，不可能讓他奪舍成功。

兩人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場面話，江云逸切入正題：

“貴縣幾位同道，老祖可打過招呼了？”

“自然。”枯梧老祖道，“本縣除了鄙人，還有兩位同道。

“一位是太華山白童觀門下，無骨道長；另一位是煞山營出身，血襟楊。”

“煞山營？是荊北郡兵大營？”江云逸問。——荊北郡就是臨溪縣所在的郡。

這方世界天下格局類似戰國加漢末。群雄割據，不尊共主。國家大大小小數十個，征伐吞并、叛亂分裂連年不斷。

國家內部則一般是郡、縣兩級行政。郡守、縣令也可視為土皇帝，因為國都的統治力經常延伸不到地方。

幅員比華夏九州更為遼闊，地形更復雜，人口基數也更大。

但亂也是真亂。比華夏歷史上最亂的時候還要更亂。

“正是那個煞山營。”枯梧老祖道，“楊道友修血煞，也曾是戰場人屠。”

軍營出身，姓楊。

江云逸立即想到那個楊縣尉。

八成就是他了。

原來不是枯梧老祖的尸奴，而是跟枯梧老祖有合作關系。

那另一個，無骨道長，又是誰？

王縣令，不是修行者？

江云逸正想著，聽見枯梧老祖說：

“無骨道長和楊道友都熱情好客。聽聞異鄉道友來到本縣，托在下轉告：請道友移步縣城觀音廟，我等將備下素齋為道友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