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意觀,廂房。
昏黃的燭光,照映在沈順明那大病初愈,少有血色的臉龐上。
床邊上,沈順朗正端著湯藥喂向沈順明。
“哥,我不喝。”
沈順明輕輕偏過腦袋,眼睛直直望著沈順朗,“哥,我是不是差點(diǎn)……差點(diǎn)就死了……”
沈順朗端著湯藥的手,不經(jīng)意間顫抖一分,小小的腦袋埋下一分。
良久之后,才輕應(yīng)一聲:
“嗯,要是遲上一時(shí)半刻,你性命不保。”
“今日為了替你出氣,我也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趟。”
“哥……”
沈順明怔怔看著沈順朗,小小的眼眶,泛起微紅。
然后像是個(gè)犯錯(cuò)的小孩,低下腦袋,“哥……是我連累你了……可我……”
“可我……”
沈順明小小的身子,隨著話語顫抖起來,那小小的眼瞳此刻涌上的不再是兇惡,而是惶恐與不安,
“可我不想回去……”
“回到那個(gè)又冷又挨餓的乞丐窩里……”
啪塔。
沈順朗手上的湯藥跌落地面,瓷碗碎成數(shù)片,湯藥散落一地。
生著繭疤的小手用力攥緊,如狼般的瞳孔在燭光下,折射出點(diǎn)點(diǎn)水光,可瞳孔中的目光卻是越發(fā)兇狠起來:
“不會的。”
“我們會好起來的。”
“我們,會出人頭地,會……高高在上!”
…………
礪劍小院,大門。
沈順朗站在大門前,怔怔望著“礪劍”二字的大匾。
黑白的雙瞳不時(shí)涌出掙扎的目光。
良久之后,似是下定決心,向前踏出一步。
推開大門,越過前庭,來到廳堂外,然后屈膝跪下。
沈順朗抬起頭,眼眸里帶著堅(jiān)定,“師父,弟子沈順朗求見。”
“想清楚了?”
廳堂內(nèi),傳來呂景煥的聲音。
“想清楚了。”
沈順朗平靜回道。
“那就喝下它。”
呂景煥的聲音再次傳來。
一同傳出廳堂的除了話語,還有一個(gè)小小的瓷瓶。
沈順朗拿起瓷瓶,撕開密封,一抹殷紅映入眼中。
月光下,點(diǎn)點(diǎn)光輝落在瓷瓶中,照出了殷紅之物——一團(tuán)殷紅似血的液體。
濃濃血腥,更是從中散出。
沈順朗沒有猶豫,舉起瓷瓶,一口吞下。
血腥的味道在舌尖炸開,滾燙的溫度自體內(nèi)升起。
蠢蠢欲動(dòng)的血?dú)猓谶@一刻瘋狂涌動(dòng),不斷匯聚。
沈順朗的體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發(fā)生著變化。
小小身高,憑空增長一寸。
壯實(shí)的身軀生出初具輪廓的線條,越發(fā)凝煉起來。
一息之間,突破血?dú)馍w,邁入氣血煉魄!
…………
沈順朗離開了。
廳堂內(nèi),燈火通明。
呂景煥站在一方青巖前,狹長的雙目盯著青巖上刺入的拐杖。
一模一樣的漆黑木紋,分毫不差的二尺七寸。
盯望許久后,呂景煥抬起手,握住黑木拐杖,向上一提。
黑木拐杖緩緩拔出,一道泛白的圈紋映入瞳中。
這圈紋似天際的分界線,將黑木拐杖一分為二。
上方的漆黑木紋,在燭光下折射出黝亮的黑芒。
下端粗糙坑洼,因長年沒入青巖,似那橫斷的樹干,在經(jīng)受了風(fēng)雨后,泛起枯白,生起凹陷。
呂景煥陰冷的雙目盯著黑木拐杖的下端,大手上的力道越發(fā)加重,“二寸九分……”
“為何我只有二寸九分,你卻還能入地三寸!”
咔嚓。
黑木拐杖似那腳下的枯枝,再也承受不住力道的碾壓,咔嚓一聲,碎成兩截。
點(diǎn)點(diǎn)碎屑,散落一地。
可呂景煥握住的大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越發(fā)用力攥緊,“明明是廢人一個(gè),明明我親眼看到的!”
“明明我才是神意門,說一不二的二流砥柱!”
“可為什么……你還能勝我!”
不甘,怨恨的話語回蕩在廳堂內(nèi),令通明的燭光染上一層抹不掉的血色。
數(shù)息后,呂景煥抬起頭,陰冷的目光越過青巖,落在上方的八方楠木桌上。
金黃與灰褐條紋相間的木桌上,靜靜擺放著一方玉碗。
晶瑩剔透的玉碗上,盛著一汪液體。
似血殷紅,如珀迷人。
呂景煥望著似血般的液體,如品賞著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如癡如醉。
可在下一刻,又仿佛是遠(yuǎn)望到一堆白骨,讓人心頭一顫,止步不前。
臉上的神情如那天上的懸月,陰晴不定,似那暴雨下的孤舟,惶恐交加。
“這就是仙血……”
“讓人忍不住渴望,卻又心生害怕的仙血……”
通明的燈火下,帶著重重喘息聲的話語,響起又落下。
…………
翌日。
大坪地,練武場。
赤紅的陽光透過依稀的晨霧,灑落下來。
照映在李方的臉龐上。
小小的眼眶似是因徹夜未眠,四周泛起淺淺的黑圈。
可黑白瞳孔上透出的目光,相比于大半年前,略有不同。
更通透一分,更堅(jiān)定一分。
似乎在一夜之間,小小的少年成長了什么。
像是那泥潭下的渾濁污水,經(jīng)受了烈日下的灼灼炙烤,蒸發(fā)了水分,從一潭渾濁污水變成了一團(tuán)污泥。
輕輕一踩就變形,輕輕一踏就四濺的污泥。
可總好過大風(fēng)一吹,就飄零四處,化作烏有的一灘污水。
曾明杰伸展著身軀,默默練著橫盤式。
低垂下的眼眸不復(fù)之前的那股機(jī)靈勁,變得黯淡與木訥起來。
一夜之間,性情大變。
時(shí)間流逝,一日即過。
今日前來的郎中,少了一人。
黃大夫默默推拿,靜靜刺穴,一聲不吭。
同來的郎中,亦是如此。
以他二人的人生經(jīng)歷,哪里看不出游鴻院的變化。
滿腔熱血,古道心腸,再到兒女滿堂,讓他二人的花發(fā)越發(fā)鬢白,也讓他二人明白一個(gè)道理:閑事莫問,他事勿管。
待推拿刺穴完后,李方提著藥材,走向熬藥處。
劈柴,生火,熬藥,吞服。
然后走到大坪地,開始加練起功夫來。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多了一道身影。
曾明杰就像影子一般,李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又像那不會說話的木偶,在一根根的提線下,麻木地?cái)[動(dòng)著一個(gè)個(gè)動(dò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