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不語,閻羅隨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神像……”閻羅一怔,問道:“怎么了?”
“無事,并無異處。”灼染垂眸轉(zhuǎn)身回道。
她的紅眸,并未看出端倪。
“月姐姐,我探查了周遭,只有這一尊神像。”鶴汀州上前道。
火光搖曳,本該憐憫的神像反倒有些可怖。
灼染靜靜地看著神像,沉思片刻。
“可要探靈?”閻羅問道。
灼染搖了搖頭,淺聲道:“我需要看見他的眼睛。”
閻羅笑了笑,挑眉示意她,目光看向鶴汀州。
突如其來的目光,令鶴汀州打了個寒顫。
心道:“怎么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眨眼之間,他就被閻羅帶到了修士的寢房。
他們隱身于此,掩蓋了自己的聲音。
只見修士端正身子躺著,緊抓著被子,似乎并沒有睡得安穩(wěn),中年模樣,卻已是白發(fā)蒼蒼。
一想到他害了那么多無辜性命,真是令人怒不可遏,鶴汀州走上前去就想踹他兩腳。
“猶豫什么,給他一拳。”閻羅道。
“啊?真打啊?”
“當(dāng)然,使勁了打。”
鶴汀州壞笑了一下,手握成拳哈了兩口氣,重重地往修士肚子上打去。
被重?fù)舻男奘拷鯊椘穑贸霾卦谡硐碌牡扼@恐地問道:“誰!?”
他環(huán)視了周遭也未見有人,便連忙起身察看外面陣法是否有異,確認(rèn)無誤后才松了一口氣回房安睡。
“我不過打了他一拳,至于這么大的反應(yīng)嗎?”鶴汀州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拳頭。
“先離開這。”探靈已成,灼染言道。
隨即便幻出了廟宇。
“如何?”閻羅問道。
灼染目色凝重,“有兩處有些奇怪。”
“哪兩處?”
“他遇難之后,自神廟醒來便法力大增。下令翻修神廟之后,便開始變得如今日般驚恐。”
“可知他為何害人?”
“因果相續(xù)。”她徐徐說道,“三十年前,他經(jīng)云風(fēng)渡渡口時被人偷去了錢財,尋求無果,流落街頭,被迫乞食,卻遭孩童戲弄毒打。孟婆婆所言孩童沖撞河神之詞,那位‘河神’恐怕是他自己。當(dāng)年云風(fēng)水患,他遇難之時,親眼看見了河神的逝去。是以,他能以恰好的時機(jī)、適當(dāng)?shù)睦碛桑霈F(xiàn)。也是為何,他會如此恨云風(fēng)。可他究竟,在怕些什么?”
“我大概是聽懂了些。”鶴汀州道,“若只是怕冤魂索命,那三道陣法又是在防誰?”
“或許,他在怕一個連他自己無法確定的東西。”閻羅沉聲道,“極有可能與他突如其來的法力有關(guān)。”
“今日先到這吧,明日再探。”灼染道。
“好。”閻羅應(yīng)道。
“那明日客棧再會。”鶴汀州同灼染與閻羅告辭。
二人回到客棧外,灼染嫌店小二太吵,便直接幻進(jìn)了客棧。
推門而入時,她頓了一刻,接著走進(jìn)了房內(nèi)。
她好像要說些什么,卻又什么都沒說。
閻羅盡收眼底,怔怔地看著。
一墻之隔的距離,兩顆心都有些不安。
明亮的月光拂過窗,閻羅怎么也無法安睡,于是穿上衣裳,起身透氣。怕驚擾到灼染,他的動作極輕極輕。
緣分多是巧合,又或許,命中注定。
他關(guān)上房門轉(zhuǎn)身的那一刻,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皎皎月色下,灼染依欄憑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幻出絨衣,小心地為她披上。
“你也看見了,對嗎?”灼染目眺遠(yuǎn)方,淡淡地說道。
他知道她在說什么,輕聲應(yīng)道:“嗯。”
“你覺得,是為何?”
“修士既以神明為引,修神廟以固位,神乃人之所信,改神像,以改人。師父受萬民敬仰,有些許相似,并不奇怪。”
受神明恩惠的生靈,最能記住的也是神的眼睛。
“是啊。”她緩緩道,脫下衣袍還予他,“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
濁云千萬重,天色入水中,得一人而立。
灼染站在自己的識海中,不言一句。
忽覺水面驚起漣漪,倒映出一人身影。
“不是說未經(jīng)我允,不會擅入嗎?”灼染緩緩啟唇道。
“見你心神不寧,想看看你。”溫柔似水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她靜默片刻,轉(zhuǎn)頭認(rèn)真地看著那人,“離朱,你于我……可有所隱瞞?”
“沒有。”離朱不假思索地回道,“怎么了,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她輕嘆,搖了搖頭,說道:“沒什么,遇事繁多,多有不解,想來便問了。”
“可是遇上了什么難事?”離朱關(guān)切地問道。
她眼中愁緒萬千,啟唇而言:“這人間之惡,有時竟也能勝過邪魔。”
“不信護(hù)佑自己的神靈,聽信一個外來之人的戲言,罔顧妻兒,貪生怕死,如今連眼淚都不見得。是身在局中不知局,還是旁觀者不愿看清。”她平靜地說著所看到的一切。
“人有七情,也有六欲,世間大善因情而起,大惡因欲而生。”離朱蹲下身子,動作輕柔地用指尖點向水面,星光隨漣漪閃爍。
她看著腳下似曾相識的畫面,是她少時看過最美的人世間。
“但不能因為惡,而忘了善。”離朱溫柔地看著她,“地獄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報應(yīng)。”
“那為何世間大善之人,偏偏不得善終?”
“你……”離朱一怔,想到了什么。
“裝瘋?cè)辏瑸榫纫蝗河薇姡约簠s已是風(fēng)燭殘年,活不過幾日了。”灼染在孟府時就感知到孟霜氣脈將盡,時日無多,她淡淡道:“所以離朱,我更喜歡現(xiàn)世報。”
離朱輕拍她的肩,柔聲說道:“做你想做的吧。”
灼染有些錯愕。
從前離朱與她說過最多的,便是順應(yīng)天命,不染塵世是非。而今時,他竟沒有攔她。
為什么?
她看不透。
她所忘記的,她的過去,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