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而后瘋婆子卻淡然地笑了笑。
“許久不曾聽見這個稱呼了。”孟霜嘆言道,“若非姑娘今日提及,牽系過往煙云,老朽也快真當自己是個瘋子了。三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可于云風來說,卻是用數百條性命鋪來的。”
“究竟是為何?”
“想必姑娘也已知曉,三十年前的云風水患。云風不過百余戶,傍水而生,因水而興,終究是天道無情,怎堪這一方安樂。老朽至今都忘不了,那日的慘狀。”
句句所言,恍若昨日之景重現于眼前。
“天雷滾滾,滔滔江水無情地掠過云風,洪水猛獸,要將云風活活生吞了一般。那一日,渡口足足死了上百人。此一劫,云風大傷,民生哀怨,云風之人皆言道是河神震怒,降罪于云風。”
“河神怒?”灼染眉頭微蹙道,“莫非……童子獻祭?”
“姑娘慧眼如炬,一語中的。”她頓了頓,語氣中盡是痛恨,“也不知從何處來了個無名修士,喪了良心,竟胡謅了一通。非說是河神體察云風之時孩童沖撞了河神,需每月十五獻祭童子才可平息神怒。整整三十年,姑娘可知有多少活生生的命葬送于這奸匿手中。”
“這可是性命之事,怎能如此兒戲?”本在一旁不敢動彈的鶴汀州還是忍不住問道。
青蛇妖解釋道:“那修士有些道行,與公子相當。修士以法術揚起江水做水淹之勢,再于眾人面前以法術壓制這所謂的‘水患’,即便他無法真的引起水患,但這小小的一出戲,也足以讓手無寸鐵的凡人相信他的通天之能。其實……云風百姓生性是善良的,只是被迷了心性。”
“心性?”灼染冷笑一聲,“以孩童之命換己之命,此等心性當真是好得很。”
“入云風之時,便見那告示之上皆是尋婚帖,店里小廝談說不過半句便問起婚配之事。要想這區區百余戶月月生祭童子,云風女子的下場也不見得能好到哪里去。”灼染眼神冷厲,好似一把利劍。
青蛇妖與孟霜沉默不言,默認了事實。
“這地方也算是個靈寶之地,應當是有河神的,真正的河神呢?”灼染繼續問道,“你這小妖又是怎么回事?”
青蛇妖眼中閃過一絲惆悵,“我本名葉竹,是妖魔界一只小小的青蛇妖。妖神天賦異稟,年少時便飛升成神,為此魔神都有所忌憚,便也換來了妖族的千年安寧。可惜……”
“只可惜他年少成名,卻自恃甚高,不斷挑釁魔族,自己死了倒好,卻給妖族帶來了無盡殺戮。”灼染冷聲道。
想來也是,自幻象見他之時便是如此。
葉竹道:“我為了逃命,才來了云風。神君他……是個極好極好的人。”
六百年前云風渡。
“哪來的小妖?”藍衣神君踏水而出,拎著小青蛇的腦袋,“為何而來人間?”
“神君大人饒命,神君大人饒命。”葉竹害怕地指頭大的腦袋連連落下豆大的淚珠。
“哭什么?”藍衣神君笑了笑,“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我是被魔族追殺,實在無處可去了,才來這里的,我發誓絕對沒有傷過任何人,求神君大人饒我小命。”葉竹帶著哭腔說著。
“既如此,那你便先待在我身邊,待時局穩定,我再送你回去。”
“不、不、不能回去,神君不要送我回去,我會死的。”葉竹幻人身死死抱住藍衣神君的大腿,宛如掛件一般甩都甩不掉。
藍衣神君莞爾一笑道:“想留在云風可以,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葉竹探出腦袋。
“未經我允,真身不得離開這江水,不得行傷天害理之事,如何?”
葉竹站起身來道:“可行,當然可行。只要神君不趕我走,這些都不算什么。”
“就這樣,我與神君相伴了近六百年。閑來無事時,我總去擾他,他也只是笑笑,從不會惱。”說著說著,葉竹竟不自已的笑了出來,眼眸濕潤,“江水漫天,他撐了足足三日,最終神力枯竭而死。神君死后,為云風江水立護界,將我的真身還于我,為的就是他身死之后,此番災禍不再反復,而我也能夠尋個好去處。”
葉竹哽咽著說:“他憐憫眾生,卻從未慮及他自己。”
“神君如此大義,著實令在下欽佩。”鶴汀州行敬禮道。
灼染淡然道:“倘若云風百姓知曉他們神君所為,也不至于如此害人害己。”
以一腔孤勇救回來一群懦夫,若那河神在世,她當真想問一問,值不值。
可她又有什么資格問。
云風百姓如此,究其本因,不過是因為畏死。
她一個殺人的神,最不該過問。
“孟婆婆,這三十年間,就不曾有一人相助嗎?”灼染問道。
“是非難測,想幫的幫不了,能幫的無心為此。”孟婆婆苦笑著搖搖頭。
“三十年,竟無一血性之人?修道者若無心無行,道又何在。此等性命攸關之事,竟無所為,真是可嘆、可恨!”鶴汀州滿臉憤慨地說道,“雖說他有些道行,但以葉姑娘之力破他這些把戲,也并非難事,怎竟無奈他如此之久?”
“因為我是妖,他們又怎會相信一只妖所言。”葉竹無奈道,“那修士心狠手辣,所祭孩童皆以器封之,施之陣法,我試過很多次,都打不開。云風山中有一密道,也為云風禁地,是為他們祭河神所立,有擅闖者,都會落得個身死魂消的結局。”
“所以婆婆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裝瘋賣傻去試探,實在非故意之舉,望姐姐、公子見諒。”葉竹歉言道。
“不對。”在一旁一直靜默不言的閻羅忽然說道。
“蘇大哥,哪里不對?”鶴汀州與那二人疑惑地看向閻羅。
灼染抬眸看著閻羅,一目了然,笑了笑,輕聲言道:“童子獻祭。”
閻羅微微點頭,道:“若說這修士只是為牟取名利,不該浪費余力而施陣法,如此行徑,倒像是……”
“借刀殺人。”灼染接著閻羅的話說道,“出現的時機過于巧合,云風水患未幾,他卻了然民生所懼,獻祭河神若以牲畜為祭品,名利雙收于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可他甘冒此險,想必目的絕不在此。他的所作所為,像是恨極了云風。”
葉竹與孟霜相視一眼,思慮片刻,方才緩過神來,豁然道:“若非姐姐與公子今日點撥,怕是永無法知曉這其中緊要。”
“知與不知,都非今日之緊要。”灼染言道,“每月十五,那便是后日,追月節?”
“嗯。”葉竹應道。
“十五月圓,潮汐時,天時地利人和,他還真是好算計。”灼染目光凜冽,冷笑道,“既然他以言惑之,那我們便以言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