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著干嘛，你先去洗洗啊。”
昏黃燈束下，僅能擺放雙人床、梳妝臺的狹小房間里，響起一道語氣略顯疲態的催促，是個聽不出年紀的女人。
“啊？洗什么？”
胖子握著黏糊糊的管鉗，愣愣地看著床上說話的那人，呆滯半晌后，詫異道：“瑪利亞？”
我...不是在巷子里嗎，怎么...
胖子茫然環視著光臨過無數次的幽暗房間。
“你說洗什么，當然是洗可憐的小杰夫。”
床上的瑪利亞一臉嫌棄，從抽屜拿出特拉福德紡織廠出產的劣質絲襪，潦草地套在腿上：“抓緊時間，最近那些窮酸的可憐兒們結算工錢，我的生意也忙起來了。”
說罷，那女人就這樣從床上起身，裹著的毯子下露出那雙絲襪。
但不得不說，能做到這片街區回頭客最多的紅人，她也確實有著沉甸甸的本錢。
杰夫是胖子的名字，而“小杰夫”是胖子的短處、軟肋、傷疤。
他漲紅了臉罵道：“臭娘們，信不信我把這家伙...”
說著揚了揚手里的管鉗，色厲內荏道。
“行行行，我的錯。”瑪利亞走到了他身前，毫無誠意地致歉。
“對了，我是什么時候來的...”
杰夫揉著太陽穴，心想自己是不是得戒色了...媽的，關于如何來這兒的記憶居然是一片空白。
算了，下次再戒吧...他順從地被女人推進了盥洗室。
將管鉗隨手丟在洗臉臺上，水溫調至最低。
冰涼自水管傾瀉，澆在杰夫頭頂，迫真的寒意讓他不由打了個激靈。
“看來巷子里的事...是臆想罷...算了，正事要緊。”
他口中嘟囔，胡亂擦抹著身體，一如以往那樣的敷衍了事。
穿好睡衣走出盥洗室，煤油燈早已被蒙上一層靡亂的緋紅燈罩，瑪利亞將梳妝臺的沙漏倒轉過來，開始擺弄著床上的枕頭。
“來吧，看老子今天...”
梗在心里的不對勁讓杰夫難受且無所適從，他只得惡狠狠地撲向女人。
“等等，我忽然有了個靈感。”
瑪利亞抬起腳抵住了撲來的那坨肥肉，臉上流露出一絲挑逗的意味：“今天換個玩法，看看能不能久一些。”
“什么玩法？”
杰夫選擇性無視了“久”這個詞，好奇問道。
隨后便見瑪利亞從抽屜摸出來手銬、鐵鏈，丟了過來。
“來，把自己鎖在床上。”
瑪利亞蠱惑道。
“呵呵，還學起了上城區那些貴婦人的調調...”
杰夫嘴上嘲諷，身體倒是很實誠地照辦。
咔嚓、咔嚓...
杰夫笨拙地為自己套上枷鎖后，小聲嘟囔著：“去把燈關了吧。”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出于某種名為“自卑”的心緒。
瑪利亞沉默地搖了搖頭，轉身拉開了窗簾。
“你他媽的瘋了嗎！”
即便穿著睡衣，但杰夫感覺自己被窗外行人看了個遍似的。
望著這個陌生的蠢女人，他掙扎起身，但固定在床頭、床腿的鐐銬卻越勒越緊。
“快點給我解開，該死的婊子！”杰夫咒罵，卻壓低著聲音。
瑪利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疼，快點給我解開...”
他祈求的話語被愕然、隨后是驚恐給堵了回去。
目光所及之處，窗簾大開的窗臺上。
一張臉冒了出來，五官緊緊摁在玻璃外面，直愣愣窺探著房間內。
杰夫的心臟瞬間被懼意緊攥。
那張臉叫不出名字，但他有印象。
上周發往洛基山的某批貨物內，一個被他失手打死的少年...
隨后第二張臉，是同批次貨物中、那個少年的弟弟...
第三張、第四張...
密密麻麻的人臉，形形色色的面容，構成一張難以描述的碩大壁畫。
目光如驟雨般，悉數淋在杰夫的身上。
都是熟人...都是貨物...
“啊！——”
杰夫發瘋似的尖叫、扭動，任憑繃緊的鐐銬磨穿他的手腕與腳踝皮膚，然后是磨斷筋腱...
...
“哎，不是這樣的。”
巷子里，守在旁邊的李維搖搖頭，挽起袖子，上前調整了杰夫拿手鋸的姿勢。
“這樣...對，就這樣，沿著跟腱的截斷面鋸下去，更省力。”
他耐心指導著患者開展肢體切除手術，完全不管瘋癲的杰夫是否聽得懂。
咔呲，咔呲。
鋸條已經嵌進了踝骨，杰夫卻毫無知覺般...
“距離這位先生布置完儀式還有段時間，要不咱們先聊聊？”
李維站起身，留下銀質陀螺在杰夫的腳邊悠悠轉著。
目光盡頭，瘦高個匍匐在巷子拐角，正艱難地向外爬行。
他的膝蓋已經被磨平，在地面拖出兩條醒目的紅線，但無論如何，他也爬不出這條連接人間與地獄的狹長街巷。
即便如此，他還在徒勞地嘗試，哪怕能離那個邪魔遠一些也好。
“別害怕，畢竟我又不是什么壞人。”
李維跟了上去，輕柔地把瘦高男人扶起靠在墻邊，與他并肩坐下：“如果波多奧先生提及過的話，您應該知道，我是一名善良的醫生。”
“沒...咯咯，沒有。”
瘦高男人下巴打著顫，不敢看杰夫那邊的慘狀，更不敢觸怒眼前這個自稱“醫生”的邪魔。
“哦，好吧，自我介紹下，克里斯多夫·李維，一名醫生。你呢？”
“克..克羅德，機修...機修工。”
“好的，克克羅德先生。那么，聊聊薔薇小姐的事？”
“那個護士，她的弟弟被我們抓來...”
“明白，后面不用講了。那她人呢？”
“在波多奧大人的...的辦公室。”
“地址？”
“棉紡...七號廠區，鍋爐房。”
“鍋爐房？”
“是...是的，波多奧大人喜歡..喜歡在那里處理公務。”
“倒是個奇怪的癖好，多半是什么心理隱疾...”
李維站起身拍了拍長褲蹭著的灰塵：“儀式的準備工作差不多了，咱們抓緊開始吧。”
儀式？
克羅德順著李維的背影望了過去，昏迷不醒的杰夫正躺在血泊之中。
“我忽然來了靈感...克克羅德先生，您害怕蟑螂嗎？”
“不...”克羅德茫然搖頭。
“不怕就好。”
李維的聲音縹緲，夾雜在八音盒悠揚的曲調中：
“那待會兒的儀式，就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