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歷171年，倫薩大陸首次出現“醫學”這個學科，系統性地羅列了常見疾病的治療手段、規程、以及相關職業的呼吁。
次年，該學說創始人豪斯·彼特先生，連同他的著作、門徒、病人，一起被神圣教會打為異端、燒成焦炭，平民治病的途徑也重歸了僅有的教堂虔誠朝拜，以及用全副身家換回來的燭油和圣水。
直到一百多年后，圣歷299年，萊茵六世、那位掌權七十年至今的萊茵大帝，將神圣教會的驕傲踩碎于塵泥后，“醫學”才得以喘息、發展，第一座公民醫院、第一所醫科院校、習藝所醫護專業接連出現...
只不過在萊茵大帝隱于幕后、那位鐵血宰相執政的近二十年，醫療資源又逐漸與個人價值牢牢鎖死，看病已然與奢侈活動劃上了等號。
對于下城區和平大道這樣的貧民區而言，打一折、三人免兩單的社區診所醫療服務，其吸引力不亞于雜貨鋪每月一號的限量免費雞蛋。
前來問診的居民大都是三人成伍，哪怕沒病也要拼個單來聊聊家常，以至于問診室里的李維醫生，已經感覺到自己年輕的老腰有些隱隱發酸了。
“外面還有多少排隊的病人？”
他側著頭小聲問道，屋外的哄鬧似乎消停了不少，天色也已經灰蒙蒙了。
身邊的薔薇小姐呆愣愣有些出神，直到李維問了第三遍，她才有些茫然道：“剩下沒幾個了。”
“那就好，快請下一位吧。”
李維的語氣終于輕快了起來，哪怕空氣中飄蕩不絕的紫灰光點讓舌頭大人異常忙碌，但今天這個班....總算是能上到頭了。
“呃...嗯嗯，好?！?
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薔薇小姐看著李維那張笑臉，瞳孔不自覺地抖了抖。
在五個鐘頭之前，起碼有三百名病人在大廳、門外、巷子里排隊，但最終進來的病人不超過一百人。
剩下的三分之二...
是被五花八門的傳言勸退的。
“見鬼，我的鄰居恩比勒有些老花，那醫生居然用砂紙去打磨他眼珠...”
“你這算什么，我親眼看見他把手伸進屠戶蓋伊先生的嗓子里，掏出了半截豬腿骨！”
“呃...艾伯特太太的頭上被他扎滿了釘子，說是能治偏頭痛...”
流言的恐怖之處不在于內容，而在于傳遞過程中的發酵。
當診室的治療過程被傳遞者用閱歷和想象加工后，流言蜚語已然起勢。
尤其是當他們發現從診所接受完治療出來的病人，大都丟了魂、臉色蒼白、甚至是昏厥著被抬出來以后...
驚悚與恐慌的情緒在狹小的巷子里傳開：
里面哪是診室啊，分明是嚴刑逼供室、是他媽的邪神失樂園！
對于這些傳言，親眼目睹治療全程并參與了部分的護士薔薇，此刻只想辟謠：
是的，不是謠言。
甚至她內心已然麻木，有些后悔畫了那些傳單...
這家伙真的是醫生嗎？
這些砂紙磨眼、鐵釘扎頭、徒手穿腸的手法，和我在習藝所學的“醫學”是一個體系嗎？
偉大的豪斯·彼特先生若是知曉自己的事業有這么個后繼者，大概會從墳墓沖出來，用碳灰嗆死這家伙吧...
還在排隊的病人陸續硬著頭皮進來，然后果不其然地打著顫離開...
直到最后的病人一瘸一拐地走進診室。
“提尼先生？”
李維寫好上一份病歷，抬頭發現是那位熟人，笑道：“先前在外面幫我說話時，您似乎是在隊伍的前列吧？一直等不到您，我還尋思是有事先走了?！?
果販提尼摘下氈帽，翹胡子凌亂貼著臉頰，頗為狼狽道：“哎，就是多了那句嘴，被他們三拳兩腳，給推搡到隊伍最后面了...”
揉著被踢腫的大腿，他沮喪道：“這下好了，我還得再治治腿?！?
李維：“......”
“咳咳，您本來想求診的是？”李維扯出一張新的病歷，例行問診。
“呃...”提尼先生臉上掠過些許羞赧，尷尬抬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薔薇小姐。
薔薇小姐：“？”
“您...方便回避下嗎？”提尼先生不好意思道。
“...”薔薇小姐狠狠回了記白眼，走出診室。
“醫生，是這樣的，我有一個...”
“您有一個朋友，我懂，他是什么癥狀？”
“...對對，我朋友，他的夫人...年近四十了，就...”
“嗯，需求就會有些旺盛。這對您，呃，對您朋友帶來了些困擾？”
“啊對對對！我朋友有些吃力，就...”
“明白，多提臀，有條件的話，堅持負重深蹲?！?
“就這？”
“就這?！?
“呃...之前來找斯曼大夫，他開過一些藥...”
“那些藍色藥丸？”
想到先前整理診所的庫存時，發現過的某類藥品，李維皺眉道：“只有真正存在障礙的人才需要那些...建議您不要繼續服用。”
“真不是我，真是我朋友?！?
臨走時，提尼先生仍然很倔強。
“所以，今天的坐診結束了？”
李維對走進診室薔薇小姐笑道，感受著今天收集到的懼意，雖然來自于弱小的平民，但李維還算滿意。
薔薇小姐點點頭，正想說句辛苦，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醫生，先別急著下班?！?
門外有人戲謔笑著，隨后兩名壯漢抬著擔架擠進診室。
擔架上，躺著一團姑且還能看出人形的物體。
大片裸露的肌肉和淋巴組織、微不可察的胸腔起伏、皮膚保留還算完好的面部，以及那個熟悉的光頭。
李維的眉梢微微抬起，一旁的薔薇小姐更是捂嘴干嘔了兩下。
兩人的視力和記憶均不錯，都已認出擔架上那位凄慘的病人。
那個前些天趁夜攻襲診所的光頭男人。
“介紹一下，這位是肯納先生?！?
緊跟著擔架進門的平頭男人笑著介紹道：“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約巴尼·波多奧。”
波多奧？
薔薇小姐單薄的腰背瞬間繃緊，身為下城區土著的她當然聽過這位戈坦商會三把手的名號。
只不過伴隨這個名字的，還有數不盡的殘暴、奸詐、沒有底線。
“親愛的護士小姐，請不必緊張?！?
失去大背頭的波多奧打量著薔薇小姐，心想這應該就是菲揚種的那盆花吧。
當目光落在桌后的白褂醫生時，波多奧的眼睛亮了起來，肩膀上的傷痛被殺意無限放大。
“原來是你啊，蒼蠅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