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家咖啡店靠窗的位置,看到窗外有兩個女人。這兩人我都認得,我在電視上看過她們接受訪談,還在新聞報道里讀到過她們的故事,通常和謀殺案有關。長著一頭黑發的那位是一個專門調查兇殺案的警探,穿著長外套的那個優雅的高個子女人是一名法醫。我在咖啡廳里聽不到她們說了什么,但我能看懂她們的肢體語言。那名警察有些激動地手舞足蹈,醫生卻在回避她。
忽然,警探轉身走了。醫生獨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好像是在想要不要追上去。然后她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鉆進一輛豪華的黑色雷克薩斯,開車離去。
我好奇,這是演的哪一出。
我知道她們今晚為什么會趕過來。一個小時之前,我在新聞報道中聽說了:尤蒂卡街上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死者是一名年輕女性。尤蒂卡街,卡桑德拉·科伊爾就住在這條街上。
我向尤蒂卡街的街口張望,只能看到巡邏車的警燈閃爍。死者是卡桑德拉嗎?還是另一個不幸的女人?中學畢業之后,我就再沒見過凱西[1],若是再次見面,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認出她來。不過她肯定認不出我了,現在的霍莉就站在你面前,直視你的眼睛,不再徘徊于人群外圍,嫉妒那些活潑美麗的金發少女。歲月雕琢了我,塑造了我的自信,提高了我的時尚品位。我的一頭黑發剪成了精致的波波頭,我學會駕馭那些尖細的高跟鞋,風情萬種地走路,身上穿著兩百美元的襯衫,那是我慧眼識珠地從打折貨架上買下來的。身為一名公關營銷從業者,我深知外在“包裝”的重要性。我已經深諳此道。
“這是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嗎?”一個聲音問道。
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我身旁,嚇得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一般來說,我會注意到身邊每個人的存在,但剛剛我一直在觀察咖啡店外警察們的行動,沒有注意到這人靠過來。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我的第一印象是:不錯,是個帥哥。他看起來應該比我大幾歲,三十五歲左右,身材瘦削而緊實,長著一雙藍色的眼睛,頭發呈小麥色。他喝拿鐵咖啡,這一點我要給他扣分。晚上這個時候,真正的男人會喝意式濃縮咖啡。不過他的眼睛很漂亮,看在他迷人雙眸的分兒上,我可以忽略這個瑕疵。但此時此刻,男人的雙眼并沒有關注我,它們正看著窗外的活動。在卡桑德拉·科伊爾居住的這條街上,聚集了各式各樣的公務車。
或者說,是她曾經居住的地方。
“這么多警車停在那邊。”男人說,“出了什么事呢?”
“壞事。”
他伸手指著外面:“看,那是電視臺第六頻道的采訪車。”
我們都坐在那兒,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街上的熱鬧。現在又來了另一家電視臺的新聞采訪車,又有幾位咖啡店的顧客被吸引到窗邊。我能感受到他們慢慢從我周圍聚攏過來,不停地張望,想要看得更清楚。但他們只能看到幾輛警車,這已經無法刺激波士頓人麻木的興奮點了。不過,一旦電視臺的記者們帶著長槍短炮的設備出現,我們的雷達就會啟動,因為大家知道,僅僅一起小型車禍或是違章停車可不會有這么大的陣仗。這說明真的出事了。
似乎是為了證實大家的猜想,法醫辦公室的一輛白色面包車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是來接卡桑德拉的嗎?還是別的不幸被害人?看到這輛車,我的脈搏突然開始加速跳動。我心里默念著:千萬不要是她,死的是別人吧,不要是我認識的人。
“糟糕,法醫辦公室的車。”藍眼睛說道,“這可不妙啊。”
“有人看到發生了什么嗎?”一個女人問。
“就看到一大群警察涌進來。”
“你們誰聽到槍聲之類的了嗎?”
“你是最早坐在這兒的,”藍眼睛對我說,“你看到什么了?”
所有人都立刻看向我。“我走進來的時候,警車已經在那兒了。不管出了什么事,應該都已經有一陣子了。”
其他人依舊看著窗外,似乎是被閃爍的警燈催眠了。藍眼睛在我身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又往自己那杯“夜晚不宜”的咖啡里加了些糖。我不知道他坐在這里是為了選個更好的視角,還是在對我示好。若是后者的話我會很開心。說真的,他一坐下來,我就感覺大腿內側傳來了電流一般的酥麻。我來這里并不是為了尋找伴侶慰藉,雖說我也確實有一陣子沒有享受過和男人的親密接觸了。要是不算上周在柱廊酒店的那個男侍者的話,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所以,你住在這附近嗎?”藍眼睛開口問我。雖然有點兒老套,倒也算是不錯的開場白。
“并不是,你呢?”
“我住在后灣那邊。本來約了朋友在這條街上的一家意大利餐廳見面,不過我來早了,就想著先到這兒來喝杯咖啡。”
“我住在北角區,也是來這邊見朋友的,不過他們在最后一刻爽約了。”謊言毫不費力地從我唇齒間流出,如同呼吸般自然,而他對此深信不疑。人們大都選擇相信對方說的話,這也讓我這樣的人活得更加自由,更加如魚得水。我主動握了握他的手,一般來說,女人這么做都會讓男人略微不安,不過我就是要讓他知道,這是一次公平的游戲。
我們相伴坐在一起,喝著各自的咖啡,看著窗外的動靜。多數情況下,警察辦案的過程都沒什么好看的。你能看到的只有車輛來了又走,穿著制服的人們進進出出,根本不可能看到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只能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去推測,根據出現的人物判斷當前的情況。此刻警察們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甚至有些無聊。不管尤蒂卡街發生了什么,應該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了,警方的調查還處于東拼西湊破解謎團的初級階段。
再沒更多熱鬧可看,咖啡店里的其他顧客漸漸散去,最后只剩我和藍眼睛坐在窗邊的吧臺前。
“看來,只有等明天看了新聞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藍眼睛說道。
“是謀殺。”
“你怎么知道?”
“剛才,我在這邊看到了一個專門調查謀殺案的警探。”
“怎么,警探先生走過來說他是兇案組的嗎?”
“是警探女士。我不記得她的名字,但我在電視上看到過她。因為是個女警探,所以我的印象特別深。我很好奇,為什么一個女人會選擇去調查謀殺案?”
男人靠過來,更為專注地看著我:“你,嗯,會關注這種事嗎?謀殺案?”
“不,我只是很擅長記住別人的臉,但是很難記住他們的名字。”
“嗯,現在就到記名字這一步了,我叫埃弗里特。”他微笑著,迷人的眼睛旁邊出現可愛的笑紋,“忘了就忘了吧,隨意就好。”
“我要是不想忘記呢?”
“我希望你的意思是說,我值得被你記住。”
我想象著,我們之間會發生什么。一看進他的眼睛,我就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我會跟著他回家,去后灣,把咖啡換成紅酒,小酌幾杯,然后在他的床上徹夜狂歡。只是可惜,他約了朋友吃晚餐。我一點兒也不想見他的朋友們,也不想傻傻地浪費時間守著電話等他聯系,所以,我們之間只有乍見之歡,一面之緣罷了。這種奇妙的緣分即使是主動相求都很難遇到。
我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很高興能認識你,埃弗里特。”
“啊,你記住了我的名字。”
“希望你和朋友用餐愉快。”
“如果我不想和他們吃晚飯呢?”
“你來這里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計劃可以改。我可以打電話告訴他們,說我臨時有事,要去別的地方。”
“你要去什么地方?”
他站起了身,我們四目相對。我能感覺到大腿內側的酥麻順著骨盆一路攀爬,帶來一陣溫熱的浪潮。一瞬間,我忘記了卡桑德拉和她的死意味著什么,我的眼里只有這個男人,還有我們之間將要發生的事情。
“我家還是你家?”他問。
注釋
[1]卡桑德拉的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