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根本就不必擋。

他手中的那柄輕而薄的小刀，像是忽然間就變成了一道明亮而溫暖的陽光。

縱然白天羽的神刀冰冷而黑暗，充滿了殺氣，在這樣一道陽光的照耀之下，冰冷也終將被驅散，黑暗也終將被擊退。

招式已盡，李尋歡和白天羽擦肩而過。

他們已互換了位置，皆背對著對方。

空氣中肅殺的氣息已散去。

這兩位江湖中用刀最厲害的高手，是否已經決出了勝負？

天下第一刀，花落誰家？

城頭下圍觀的人們不知道，只因他們根本看不明白。

至少到目前為止，李尋歡和白天羽都靜靜地站在那里，誰也沒有倒下。

他們的刀也都完好無損。

白天羽蒼白的手仍緊緊地握著那柄漆黑的刀，只不過刀已歸鞘。

李尋歡的手中也還是握著那柄平平無奇的小刀，這柄小刀始終沒有發出，一柄飛刀，竟被李尋歡給生生用成了單刀。

他們似乎也沒有再戰的意思。

難道他們兩人竟斗了個五五開？

白天羽已轉過身來。

他的面容依然冷峻，舉手投足間依然有著睥睨天下的桀驁，整個人依然像是一只驕傲的黑色雄獅。

但他看向李尋歡的目光中，已多了一絲敬畏之色。

他抱拳沉聲道：“是在下輸了！”

他的內力磅礴猶如汪洋，這句話隨著他的內力喊出來，當然幾乎可令城頭下圍觀的所有人聽到。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情都像是吞了一整個雞蛋。

只因他們實在看不出誰勝誰負，也實在難以相信「神刀無敵」白天羽居然會輸，尤其是「神刀堂」和「萬馬堂」的人，更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在「神刀堂」和「萬馬堂」的人心中，白天羽無疑就是他們永遠的「神」。

而現在，永遠的「神」倒了！

他們雖然看不明白白天羽是怎么輸的，雖然內心難以承認白天羽輸了，卻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一個結果。

只因白天羽所說的每一句話對他們來說，都像是巍峨的高山一樣，有著不可撼動的分量。

只有白天羽自己清楚他是怎么輸給李尋歡的。

他的神刀出鞘的那一刀，自他練武的第一天起至今，已練習了不知道多少萬次，已刻進了他的生命里，這樣一刀本無懈可擊。

無懈可擊當然就意味著招式沒有任何的破綻，已渾然天成，就像是山川萬物一樣自然，到達了一種返璞歸真的至高境界。

可就是這樣完美的一刀，還是輸給了李尋歡手里的那柄平平無奇的小刀。

李尋歡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尋歡根本就沒有去破解這一刀。

他也沒有去想怎么擋住這一刀，他根本不必想。

只因招式無懈可擊，他為何要解？招式勢不可擋，他又為何要擋？

他只不過用了一種最簡單的法子。

他比白天羽快。

所以他根本不必管白天羽用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招式，白天羽的神刀剛出鞘，小李飛刀的刀身已緊貼著白天羽的咽喉掠過。

——為什么是刀身，不是刀鋒？

——如果是刀鋒，白天羽無疑已經倒下。

所以李尋歡也根本不必去想什么法子抵擋白天羽的這一刀，白天羽的神刀剛斬出，他已在白天羽身后三丈之外，白天羽這一刀無論多么可怕，都只能砍到空氣。

這就是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的道理。

你若是一心只想著見招拆招，想著怎么去破解對方的招式，怎么去擋住對方的招式，你就難免陷入了武學的窠臼之中。

所以白天羽對于李尋歡的敬畏，不僅僅是因為李尋歡的武功在他之上，勝了他，更是因為通過今日這一敗，他對于武學有了新的領悟，李尋歡今日這一刀，讓他明白了自己從前的淺薄。

從前他以為自己這一刀的招式無懈可擊，勢不可擋，就足以讓他無敵于天下，事實上在今天之前，他也確實未曾一敗，否則又怎會叫「神刀無敵」？

直到今天見識了李尋歡的這一刀，他才終于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武學境界并未達到巔峰，若是能像李尋歡這樣，跳出招式的窠臼，他的武功仍有更上一層樓的空間。

他更感激李尋歡為他留足了面子。

李尋歡今日非但勝了他，而且勝得徹徹底底，只要李尋歡想，他完全可以讓白天羽輸的更明顯一些，明顯到讓城頭下圍觀的那些人看出來，李尋歡勝得十分漂亮，李尋歡就是這座江湖中的天下第一刀。

但李尋歡卻并沒有這么做。

李尋歡當然不會這么做，他雖然勝了白天羽，卻營造出了兩人誰也沒勝誰的假象。

只因江湖不僅是打打殺殺，更是人情世故。

李尋歡是來和白天羽、「神刀堂」交朋友的，是來找他們為自己辦事的。

所以他既尊重白天羽，發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最終贏了他，又不讓白天羽在這么多人的面前輸給他，尤其這些人不少都來自于「神刀堂」和「萬馬堂」。

但白天羽卻并不想掩蓋他的失敗，哪怕城頭下不少人都是他的下屬，幾乎視他為信仰。

所以他最終還是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白天羽慢慢地走到城頭的中央，面向城頭下的人們站定，他的身體就像是天神一樣偉岸而挺拔，絲毫沒有因剛才敗在李尋歡手下而頹喪。

他看著「神刀堂」和「萬馬堂」中那些不愿面對現實的屬下們，朗聲道：“抬起頭來，挺起胸來，一個真正的強者，不應逃避自己的失敗，應直面自己的失敗！”

說到后面，他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了微笑的神情，笑道：“而且我們應該慶幸，幸好我們是輸給了李尋歡，幸好李尋歡是我們的朋友，所以我還能活著，只要活著，一切就都有希望。”

最后，他看著李尋歡，笑道：“李探花，待我再好好參研下我的刀法，若有幸更上一層樓，我再來挑戰你可好？”

李尋歡點了點頭，笑道：“我們既然已是朋友，朋友要打架，怎能不奉陪？”

白天羽笑道：“好！不過現在不是我們打架的時候，我們應該去喝酒。”

李尋歡怔住：“喝酒？打之前不是才喝過嗎？”

白天羽笑道：“這當然是下一場。”

也許關東的男人什么都好，人很豪邁、很熱情、很大方、很仗義……就是酒喝得未免多了些，喝完一場，往往還有下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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