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子非的目光看向廉頗,語氣不疾不徐道:“一個將軍,他的戰場一旦是在朝堂之中,那么他的鋒芒,還能剩下多少呢?”
“工于謀國,拙于藏身,此一言,朝堂之相亦身陷其中,何談領兵之將。”
魏無忌與廉頗都沉默,領兵大將,從來都是被朝臣與君王忌憚的對象。
作為一個將軍,若不是兵事,最好別摻合朝堂其他事宜。
“信任的基礎,才是廉頗將軍坐穩朝堂的前提。”
“一旦將廉頗將軍拉入政治爭斗的漩渦,勝敗且先不說,領兵之能,就已經廢去大半。”
廉頗此時苦笑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自知自己的容人之量也就那樣,一旦陷入魏國朝堂權利之爭,只怕又是離魏奔走的結局。
見廉頗這般反應,魏無忌心中嘆息一聲,他如何不知廉頗入魏,想要得到重用何其難也。
朝堂的權利與利益相爭,一直都是殘酷而血腥的。
廉頗倒酒,又喝了一杯,他的目光,看向贏子非。
“老夫很好奇,你又如何說服老夫?”
說著,廉頗目光變得銳利,威壓的氣勢散發而出,一字一句道:“老夫雖離趙奔走,然當年一場長平大戰,仇恨滔天,秦趙之仇,老夫怎會入秦。”
贏子非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看著廉頗,語氣平靜道:“我從未想過請您入秦。”
一句話,讓廉頗與魏無忌都懵了,很快,廉頗就怒了。
贏子非這家伙,是看不起他嗎?
散發的氣勢壓迫著贏子非,意思就一個,若無一個交代,兩人今天,必有一戰。
贏子非自顧自倒酒,言語不疾不徐道:“秦國的軍方,王家,蒙家以及其他將軍甚至是老秦人派系中的將門家族,不會歡迎廉頗將軍入秦的。”
“如今的秦國朝堂平衡穩定,我自然不會去破壞。”
“以廉頗將軍威名,招賢納士,卻不當是此時。”
廉頗氣勢逼人的威勢散去不少,因為贏子非這幾句,是實話,大實話。
“老夫若是入秦,秦國必然聲勢大增,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廉頗言語中頗有斗氣的意味在其中,魏無忌見狀,心里猜測是不是贏子非故意激將。
“那是當然。”,贏子非點頭,廉頗一旦入秦,以他這些年打出來的威名,無形之中,能提高秦國聲望的同時,也會讓趙,魏兩國為人非議。
輿論,是一柄無形的利刃,用之可殺人,可壞其國運。
真要廉頗入秦,不知趙國軍隊中會有多少人信仰崩塌。
“既然如此,老夫又怎會被你說服收納而歸?”,廉頗冷哼一聲說著,他實在想不到贏子非的目的為何?
心中雖有不爽,但此時他也確定贏子非不是在羞辱他,怒氣又散去了些。
“呵呵,廉頗將軍,我贏子非既有心思,自當給將軍一個交代。”
輕笑著的贏子非起身,對兩人一禮后道:“廉頗將軍,我手下一個叫阿福的,廚藝不錯。”
“明日再請將軍過府一敘,如何?”
兩人也起身還禮,廉頗點頭道:“即如此,老夫就等明日公子相談之言。”
贏子非又是一禮,然后抬腳走人,他走后,魏無忌與廉頗又陷入了沉默中。
兩人都在好奇,贏子非的自信,從何而來?
……
這一日,終是無人在引動書簡的道韻,此書簡,便復歸惠子后人。
道韻散去太多,對很多人來說已經沒了吸引力。
若惠子后人晚輩,將來有才學者得此機緣,也是一番佳話。
信陵君魏無忌用一場聲勢浩大的飲宴作為此事的一個終結,待宴會散去,已是宵禁之時。
“君上是在困擾廉頗之事?”,涼亭中,斑駁的月光下,龐暖的話讓魏無忌回了神。
“廉頗雖老,然虎威尤存,一旦他被贏子非說服,為秦助力,對六國來說,可不是好事。”
魏無忌說著,又嘆道:“贏子非在此事上給我的感覺,太自信了。”
“甚至我都在懷疑,他已經發現了合縱起勢的謀劃,所以在用這種辦法,拆分六國的聲勢與威脅。”
龐暖聞言,卻有其他想法,對魏無忌道:“君上,廉頗入秦的可能性幾近于無。”
“縱使贏子非能夠說服廉頗,那一定是有其他謀劃。”
“贏子非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此時去破壞秦國朝堂的平衡,是最蠢的行為。”
魏無忌覺得龐暖此言在理,可他還是看不明白贏子非的謀算,便問道:“以你觀之,贏子非為何選擇費盡心思說服廉頗投效?”
稍微思量,龐暖道:“若從全局觀之,秦國已經開始準備著一步步吞噬破滅六國之路。”
“廉頗此人,于趙國有大聲望,若他被贏子非說服,將來在秦國與趙國的戰爭中,一旦找對了時機,廉頗投秦的效用,會動搖軍心而大勝之。”
“君上當知,軍心喪之,戰力必去一半以上。”
魏無忌點頭,就拿他魏無忌來說,若是他投秦而去,對魏國很多人來說,會悲憤,會深恨,但更會喪氣頹然。
軍心不在我,民心茫然無措,結果就是難已再戰。
“如果是如此,我倒是安心些,趙國之將,如今以李牧為首。”
“將來趙國軍心崇拜信仰所在,必是李牧,到時候就算廉頗再出現,效用應該也不會那么大。”
龐暖聞言,卻是悠悠道:“君上,今日贏子非就有謀算廉頗之心,將來他必然也會謀算于李牧。”
“我現在更擔心的是贏子非能夠說服廉頗的理由。”
“因為廉頗一旦被說服,那么將來,類似的事,估計也會發生。”
一言而讓魏無忌悚然而驚,他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是啊,現在廉頗的立場,他一旦被贏子非說服,那么后續來者,必然是有一有二再有三。
突然的,魏無忌想到了什么,他手掌用力,拍了石桌。
“我上當了!”,魏無忌臉色發黑,隨即苦笑起來。
他此時只覺贏子非那小子可恨無比,壓著煩躁道:“他原本能夠避開我,悄無聲息接觸到廉頗。”
“可他偏偏以此為第一局與我對弈,那個家伙,是故意這樣做的。”
魏無忌說著,有些咬牙切齒又道:“擊潰一個人甚至是一群人的信心,最好的辦法是讓其一次次親自經歷對弈的失敗,直到最終再無信心。”
“龐暖,現在敢肯定,你已經暴露了。”
“這第一局,看似是我跟贏子非對弈,實則是他在隔空跟你對弈這一局。”
“廉頗的最終選擇,會是這一局的終結,但也會是下一局的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