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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明日隔山岳

燒過紙錢,車馬,余燼漂浮的滿地都是。袁老道面露疲憊,葉非魚懂事的為他搬來椅子,卻被打發去鄰家借些淡茶,為李修文解酒。

香爐上的香還未燃盡,煙霧卻由灰轉黑,膨脹彌漫的塵煙,被不知名的力量收攏,聚攏成人形。

玄色扎甲貼在黑霧上,護住胸口、手臂、下身、腳踝,頭戴怒獸鐵盔,雙眼木然,不怒而威。

袁老道腦子嗡的一響,感覺大事不妙。

來者是鬼差中,最為古板的一類,乃是從亡魂中選出的鬼卒。尋常鬼差,只要分給他些香火、紙錢,就會通情達理幫忙遮掩。

讓鬼卒來了,要是追查到底,他也要跟著擔些責任。

他剛要行禮,喚道:“大人。”鬼卒擺了擺手,絲毫沒有將他放在眼里。

鬼卒的身體漂浮到李修文面前,剛要詰問,雙眼洞徹前緣后事,前世今生。木訥的眼神,遽然放出光彩。

意味深長的指教道:“玉汝于成,道成于學。真非天生,假又何妨!既為有情者,必遇有情眾。行雖孑然,汝道不孤!”

李修文酒勁未去,懵懵懂懂聽著這些話,只覺得像老和尚的揭語一般,聽不明白。正要問他什么意思,就見鬼卒持刀向香爐去了,黑煙散盡,只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李字。

袁老道長出一口氣,雖不明白對方為何走的這般干脆,但能順利過關,已是天幸。

就是留字這事,有些奇怪。尋常鬼差,哪有這般排場。小時候聽過傳說,請神送神的時候,才會留下類似的痕跡。

難道這鬼卒不是鬼卒,還是位階位極高的神?老道啞然失笑,這等小事,來個鬼卒就已經夠了,哪能勞動真神?

這種天高水深的大事,想也無用。正巧,葉非魚端著碗進來,袁老道便將事情擱下。接過碗,把李修文拽扶起來,給他喂水。

李修文臉上的紅色微微褪去,就扶著他,讓他靠在椅子上坐了。這時才把管家找來,討價還價。

袁老道指著坐在椅子上的李修文,繪聲繪色的講故事。他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降了妖,驅了鬼。

阿花不知什么時候爬上墻頭,朝著李修文輕‘喵’了一聲,怕壞了事,李修文朝著他搖了搖手指。它便輕盈的跳下墻去,不見了蹤影。

管家聽著聲音,就要找聲音的來處,四處看不見蹤影。只有南邊的墻,有只剛剛落下的烏鴉,暗罵了一聲晦氣,又驅又趕。

袁老道也趁機說起,這不祥之物,來之有因。都是鬼怪盤踞的久了,院子里積累了煞氣,祛除之后,還不算完,最好貼幾張符咒,凈化一下。

他這里正好有幾張驅邪符,算是送佛送到西,只要給足報酬,咬咬牙一并奉送。

管家請示過幾次之后,末了,主家勉強答應。在起初給到的三吊錢之外,再給四吊。

也就是說,這一趟委托,最終得了七吊錢。

余下就是分錢的時間,袁老道從剛得來的四吊之中,又撥給了李修文一吊。葉非魚總覺得占了阿兄便宜,拉著師父一陣耳語。

李修文卻有些心不在焉。哪怕丹田真氣隱隱脈動,他都恍若不覺,自然注意不到這小小的銀錢。

他還在想著之前的事情。

這難道就是故事的全部了嗎?

許是他強烈的意念起了作用,或是丹田真氣將欲上行,也許隋義貞在脫離身體之時留下的精存魂力起了作用。

在靈臺方寸,無字書隱隱浮現,綻放光芒。

透過空間的阻隔,他看到了旁人看不見的東西。

有人舉著白幡,有人抬著棺材,有人捧著靈龕,像是送葬的隊伍。

行列中寥寥無幾,只有幾個青壯在胸前綁著白布、戴著白方布帽。

打頭的是一個青年,與饒有慶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年輕了一些。

他停在街口,神色之間有些慌張。他指使著人在找些什么。

身段與其相仿的后生,捧著錦衣,在他面前出現的時候,他才松了一口氣。

與隋家約好的時間就要到了,再晚一些,就無法完成完成亡兄的心愿了。

一想到這里,饒有明忍不住生氣,詢問后生的去向。

那后生似乎也記不得,只朦朦朧朧,記得自己被誰驅使著,穿上錦衣,去了某個野鴨攤子。

饒有明只以為這是后生迷路掉隊的街口,訓斥他幾聲,就算了事。

他看著自己亡兄的畫像,就想起兄長臨死之前的景象。

半年之前,兄長在外販布,沾上了瘴氣。

等他跋山涉水,去到西山府的時候,兄長已經骨肉嶙峋,祈求著他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他說:

他與義貞有個約定,想要讓吾弟幫忙完成。

要在二月初一,相見。

一起喝酒。

說過這些,他吐出最后一口氣,撒手人寰。

因瘴氣浸染,恐怕傳給他人,不得不以火焚之,放在靈龕里。最近才運回家鄉。

饒有明最初以為,這只是隨口一說,只有兄長放在心上。但既然是兄長遺愿也只能依從,尋到隋家之后,才知道隋義貞已然離世。悲戚之余,心想隋義貞已經下葬,便以為事情已經了結。哪曾想到隋家又找上門了,說是義貞雖死,棺槨總有異動,找到先生問卜:說是心愿未了,時候未到,所以尸體還停在堂前。昨夜托夢于他,訴說心愿,他說:二月初一,約在此日,要與饒有慶共飲。

兩家就此定下約定,既然如此,就讓二人一起飲過酒,再一起發喪,一起下葬。

時間,就約在今天。

賣酒的劉老三,自從拿了契書,心里總不踏實。他知道劉道純,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和那個年輕人一點不沾邊。信手寫下的紙,樣式粗陋的木劍,也難以為契。想了很久,打算出門要錢。

剛出門,就看見送葬的隊伍。見著饒有明,以為是有慶回來了,又驚又喜,問道:“臭小子,終于知道回來了?”

“你們這是給誰送葬呢?”

饒有明有些尷尬,旁邊有個小子,不知內情,也不懂察言觀色,信口說道:“我們這是給我家大兄有慶……”

饒有明忙堵上他的嘴。

劉老三勉強的笑道:“凈說笑,有慶身體這么結實。我都沒走,他怎么可能走!”

那小子覺得自己被誤會了,掰開饒有明的手,“病來了,誰都擋不住。不光有慶大兄,義貞大兄,不也這樣?”

事情既然說穿,也不好再瞞。饒有明只能將前因后果,全盤托出。

劉老三的嘴像含著炭塊,說起話來含含糊糊,“不是說混個出人頭地再回來嗎?”

他喊住饒有明,抱著一壇酒出來,叮囑道:“祭祀的時候,記得要用這壇綠蟻。白酒烈,他們喝不慣。”

饒有明珍而重之的接過酒,劉老三這才放下心來,踉踉蹌蹌的離去。

原本蒼老的身影,又添了一分茫然和無助。

劉老三羞于將這幅模樣,展現給他人,回了家鎖上門。

他取出最后一壇酒,也不打開,抱著酒壇,失魂落魄的自語道:“臭小子,你們怎么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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