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剛下過一場小雨。那雨來的意外，走的匆忙。

太陽剛露出一角，天光微曦，牛毛一樣的雨點(diǎn)猝然灑落。摸黑出攤的小販，剛支起車蓋般的紙傘，罩住攤子。轉(zhuǎn)眼之間，太陽已經(jīng)完全升起，那片薄絮一般的白云讓風(fēng)一刮，四散分離，連帶著雨夜也跟著消停了。

天色如洗，這點(diǎn)毛毛雨，還未打濕地面，卻令空氣為之一清。

李修文早早起床，穿著單衣，先是練了幾套拳，微微出汗。他感覺丹田中的真氣已經(jīng)達(dá)到了一個臨界值，但還需要一個契機(jī)。

仿若剛剛他看到的那滴匯聚在葉片上的露珠一般，將滴未滴。

眼見就要水到渠成，說他不急是假的，但他更記得那句‘每臨大事有靜氣’。

時間現(xiàn)在還早，他將書房里的書把翻出來，在日光下晾曬。這些道觀里收藏的書，不拘于經(jīng)史，卻連道經(jīng)也沒幾本，凈是一些雜書。什么金石、園林、筆記。

本想著，要是能找出陣法之類的東西，借助那幾項(xiàng)符咒，就可以將道觀打造成鐵桶一般的烏龜陣，結(jié)果顯而易見。以隱仙派對于道法的控制，就算堆滿了道經(jīng)，恐怕也不會露出一本真?zhèn)鳌?

曬過書，再曬曬自己，叫麻遠(yuǎn)抬來一張竹制躺椅，躺在上面曬太陽。算是偷得余生半日閑，可惜剛打個盹，就讓人叫醒。

時候已經(jīng)到了，他需要早點(diǎn)將自己扮成‘李青冥’的樣子，前去赴約。

昨夜不歡而散之后，麗娘把不清余惟素的脈，見他就有些畏縮。麻遠(yuǎn)叫了她兩次，也只是將事情通知給了啞娘，最后來的只有啞娘一個人。

麻雀嘰嘰咋咋叫著，一只紙鳶混跡其中，無聲無息，注視著啞娘給李修文描眉。

在旁邊的院子里，緊閉的竹制窗簾后面，一只纖細(xì)的手，拉下其中一片，透過空隙，遙望那只紙鳶。

昨夜與李修文交談過之后，余惟素就格外關(guān)心他的境況。畢竟他的身上干系著剩余的符咒，也干系著余家要維持的封印。

今早天還未亮，趁著觀里的人還未起來，她爬墻走壁，通過一個小販，已經(jīng)將那兩枚符咒寄了出去。

可余家在東山府，一來一回數(shù)百里路，送到至少需要七天時間，一來一回都要半個月了。

也就是說，這半個月，她也需要跟著提心吊膽。

李修文到底為什么要如此冒險？她有此問，又不敢問。畢竟他是道長，既是名義上的上官，又讓他抓了把柄，捏住了名為五途鎮(zhèn)封符的要害。

將松開窗葉，她從墻上拿下一只短弓，取出幾支小臂長、蘆葦桿粗的箭矢。出了門，就彎弓搭箭，朝著紙鳶射去，沒射著紙鳶，反倒射下來一只麻雀。

道觀里的人，都以為余總管是借此發(fā)泄自己怒氣，哪里敢觸她眉頭。只有麻遠(yuǎn)撿起來，提溜著渾身上下沒有半兩肉的麻雀，要拿給余總管。

那小箭，正中麻雀的小腹上，捅了個對穿。鮮血浸透了羽毛，內(nèi)臟翻了出來，一片狼藉。讓余惟素見了直皺眉頭，讓他拿走。

臨走之時，才想起李修文還沒吃早飯，靈機(jī)一動對麻遠(yuǎn)說：“送去后廚做湯吧。”

射哪里的麻雀不好，非得射李修文院子里的？想起昨夜的不歡而散。自然而然被理解成了挑釁，麻遠(yuǎn)哪敢真帶去做湯！就提著麻雀請示李修文。

李修文抬頭望著枝頭，停在枝頭的飛鳥，早讓那支箭驚了，一哄而上。枝頭空空蕩蕩的，紙鳶也不見了，他略有些感慨的輕撫麻雀的羽毛：“無妄之災(zāi)。”

待李修文出觀以后，那七葉樹下，多了一個小小的土堆。

說是巳時，又怕誤了時辰，李修文便早到了兩刻鐘，路上一直在打聽酒鋪。

其實(shí)一些酒樓也不一定自個產(chǎn)酒，大多是從專門做酒的酒家里買來的，周、記兩家，往前倒兩百年也是做酒的。只是現(xiàn)今古法做出來的酒，勁頭太小，不若新法那般剛猛。只消喝半瓶就醉了，對但求一醉的人，當(dāng)然是新法劃算。所以酒坊大半都做了無色的白酒。

“說起來，這釀酒的法子，還是兩百年前，皇上發(fā)明的呢！”酒家有意無意的說著。

陳國皇上傳下釀酒新法，也就暗地里受了供奉，成了這酒行的祖師爺。只是相比于其他行當(dāng)，身在云端的祖師爺，這位祖師，要切切實(shí)實(shí)抽去不少酒稅。所以酒家總推銷他家的十年花雕，什么喝了不醉，延年益壽等等，也只是因?yàn)辄S酒的抽成切切實(shí)實(shí)要少上一些。

李修文也不是好酒之徒，打聽酒的消息，也不是為了自己。聽過之后，就倉促離去。

到府邸的時候，袁老道身著道袍，葉非魚背著木箱，已經(jīng)等在那里。

借身符的效力一共就只有一刻鐘，哪容他慢慢挑酒。

李修文想著要為書生節(jié)省一些時間，想將他喚出來，問好品類買好之后，再讓他借身。袁老道接過話茬，便告訴他，借身符有進(jìn)無出，總不能再寫一張，符紙、朱砂錢倒是小頭，隋義貞一個小小的游魂，卻經(jīng)不起折騰。

按他的意思，隨意買了一壇就好，無論花雕還是高粱，就是剛釀出來新酒，能喝不就行了。都成鬼了，還對酒的種類有要求，那是窮講究。

就算買對了酒又如何，天地下哪有那么多癡兒，就算他履約去了，也多半撲個空。

隨便糊弄糊弄得了。

李修文想了一會，還是堅(jiān)持讓隋義貞自己選。

在揭下符紙之前，袁老道遞過來一張紙條，讓他念過再揭。說是什么護(hù)魂咒，能夠護(hù)住他的魂魄。

他看過紙上的字后，忍俊不禁。上面不是什么玄之玄的咒語，而是《大學(xué)》中的一段，“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笑歸笑，見著老道憂慮的模樣，李修文便把話念了。

伸手揭下符咒，貼在道袍下面，里衣之上。

身體里突然冒出一股奇余的力量，牽引著身體行動。

袁老道鄭重道：“記住，你只有一刻鐘時間，就算見不到人，也要快些回來。我會擺好祭品，你只要回來，我就可以把你送走?！?

隋義貞點(diǎn)頭應(yīng)了，快步?jīng)_出宅邸，直奔酒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