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將手貼在劍柄上，目光幽暗，差點要掏出劍來，砍了老頭。在他靈視里面，尸體之上，一縷白色的煙霧，從鼻孔里飄出來，幻化成人形。那無疑就是老頭的魂魄。

李修文戒備站在老頭的旁邊，提防有可能而來的襲擊。柳常平雖然提前與他打了招呼，但這個形態的游魂，他還是第一次見，防著點總沒有錯。

柳常平瞥了他一眼，心道：“少見多怪。”他都進入槐陰縣多少次了，自然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吃驚。

老婆婆端完飯，又回去搗鼓了一下灶臺。從里面取出兩碗熱騰騰的飯，端到柳常平旁邊，“快吃些吧，還熱乎呢。”

“到了晚上，就不能輕易動灶火了。”

柳常平接過飯，放在一邊的木桌。先謝過老婆婆，坐在旁邊的馬凳上，坐在上面，與她聊起近況。

說起最近的事情，老婆婆就開始唉聲嘆氣起來。

柳常平抿了抿嘴，臉色也凝重了些，道：“發生了什么？”

老婆婆沉默良久，找到一個矮凳，也挨著他坐下。

“老頭子升仙之后，家里的糧食勉強夠吃。但誰想到，會有上仙收租，還有道士前來打秋風。”說罷，還看了李修文一眼。

李修文露出了一絲驚訝。

上仙？

道士？

這槐陰縣，倒是奇怪的很。

可是初來乍到，也不好問。

李修文將問題憋在心里，就看柳常平也沒應她的話。只是將一旁的木箱拉到身邊，打開蓋子，取出一個布包。解開外面的布，就亮出一把做工良好的黑木梳子。

老婆婆的眼睛突的一亮。

柳常平笑瞇瞇的道：“阿婆，這梳子你可還滿意？”

老婆婆連連點頭：“滿意滿意”，珍而重之雙手接過。拿在手中，把自己雜亂的銀發往后梳。她的表情十分享受和愉悅，似是在回憶年少時。但她顯然已經不再年輕，大口吸了幾口氣，干咳了幾下，雙眼凝望著坐在椅子上的老頭：“逃過來的時候，俺也帶了一把梳子過來，不知道丟到了哪里。”

老婆婆又掃過一臉期待的柳常平，一拍大腿：“瞧我這記性。”

“小柳啊，實在謝謝你了，要是沒有你，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老婆婆起身，走過柜子圍成的屏風，到了床角。打開木箱，先把梳子放了進去。從幾層厚厚的舊棉被下面，掏出一個打著補丁的錢袋，從錢袋里摸出一枚外面染了一層綠銹的小錢。

先把一枚放在手心，這是答應要給柳常平的酬勞。老婆婆猶豫再三，又從里面拿出來一枚。

她把錢袋塞了回去，箱子合上，落了鎖。捧著兩枚小錢，走過柜子邊角的的門，“小柳啊，忘了和你說了，我還想請你幫我做一件事情。這兩件事情一起算，這是酬勞。”

她的手已經只剩骨頭和蠟黃的皮，手里面捧著兩枚綠色的小錢，湊近了給柳常平看。

“我有個孫兒，差不多已經七歲了，住槐陰縣那頭。當奶奶的，自他出世之后，就沒給過什么東西。老頭子升仙之后，我把他的舊衣裳改短了，做個御寒的外衣。改了一冬，倒是改好了。”

老婆婆走上灶臺旁，從灶臺旁邊的簸箕上拿出一件舊布外袍，已經過了縫縫補補，到處都是補丁和陣腳。

她羞慚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腿：“俺老了，腿腳不靈便了，走不了那么遠的路。老頭子升仙之后，也離不開我，我怕被惡鬼道的道長們捉去做苦力。”

“就請你捎給他吧。”

柳常平思量了一下，就決定答應下來。這小錢對他意義重大，能得一枚是一枚，而且婆婆提到的那個地方，恰好在通往西山府的必經之路上。

暗下決心，就去找李修文。就看他還站在那里，連忙把他拉了過來。

柳常憑斬釘截鐵的說：“我們接下了，一定會將這件衣服送到目的地。”

李修文聽柳常平在那里自作主張，瞪了他一眼。這書生做事也太肆意，他可不記得答應過這樣的事情。

柳常平搶在李修文詢問之前，從老婆婆那里接過兩枚小錢。他將小錢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中，像是在拿著天底下最為珍貴的事物。

柳常平走到木箱前，從里面取出一枚深紅色長條木匣，抽開抽木，露出里面的暗紅色的絹布。絹布上有些反光，已經有了兩枚小錢，柳常平將新得的兩枚小錢放了進去，與它們為伴，像是做成了一件大事一樣，長出了一口氣。

李修文想問話，卻被柳常平拉到桌旁，遞給他一雙筷子，示意其快些吃飯。

李修文扒拉了幾口，就看到老婆婆也像做成了一件大事，心里踏實下來，先是一喜，又開始莫名的悲傷，眼含濁淚。

看得李修文滿不是滋味的。

心生憐憫，認同柳常平的做法之后，聲討柳常平先斬后奏的想法，也因此沒了。

吃光了碗中所有的飯，沒剩下一粒粟米，兩人自行洗過碗，就要繼續趕路。出門的時候，老婆婆非要相送，就連老頭的魂體也在拜謝。

二人逃也似的，走遠了。

在田間地壟邊的小路上，李修文有還多先問，不過他還是先問了：“那老漢、老婆婆，到底是人還是鬼。”

柳常平輕拍書箱：“有人有鬼，人鬼雜居，自然是一人一鬼。你明明是一個道士，為什么要問我呢？”話到后面，有些戲謔。

“當然，無論人鬼，都是執念。在槐陰縣里，家家戶戶，無論人鬼，都會養一些小錢，這些小錢是前朝的古物，養的時候久了，就會產生幾分神異之處。都說古物能通靈，但這事當不得真，只有這養靈錢，養得時候久了，確實能生出幾分靈性。”

“這錢是槐陰縣的硬通貨，也是我們的買命錢。”

“買命錢？”李修文驚道：“何出此言？”

柳常平說道：“剛剛老人提到的上仙、道士，你是不是充滿好奇？”

李修文點了點頭。

柳常平大步向前，帶著他往一處荒地去了。

那個地方，到處都是土包。有的土包前豎起一塊石碑，寫著誰名誰姓，家世傳承。有條件的，石碑上還刻上了祭文。大多數沒這個條件，都是一捧黃土了事，也不加固，祭祀的香火、紙錢也見不得。

這是……亂墳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