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承繼神位的原因，李修文總覺得睡不夠。

一天十二個時辰，要睡七八個時辰以上。

這剛清醒一會，又困倦了。

剛要睡下，外面來了一個胖子。

“徐況，你怎么又來了。”

“師父，俺是想您了?！?

聽了徐況的話，李修文冷笑道：“有話快說，別貧嘴！”

徐況扭捏了一陣，“趁白師叔不在，我有件事要問師父。”

剛說過這句，又停在那里，含胸摸著自己鼻子。

李修文有些不耐煩，打著哈欠道：“有話快說，再不然的話…”

眼見師父又要睡下，徐況忙說：“師父，俺說俺說。”

“俺只想問一件事情，修道真能長生不老嗎？”

長生不老？

這倒把李修文問住了。

李修文有些不確定的說：“大抵是有的吧?！?

既然能修道，也應該有羽化，有飛升。

長生不死，在這里不只是傳說。

可連第六境都突破不了。

又何談長生？

李修文嘆道：“你說的這些，我也不知道?！?

徐況小心問道：“真的不知道？”

李修文輕笑一聲：“你這小子！我有必要騙你嗎？”

“那人死了，會到哪里呢？”

猶豫了那么半天，徐況終于憋不住了，將自己想說的事情都道了出來。他說：

“這些年，我總是做一個怪夢。在夢里，我化作一個游魂，鉆入地下。入口是古老陰森的牌坊，我記得上面寫著‘冥府’二字?！?

“然后就有奇怪長相的兵卒，拿著鎖鏈鎖住我的脖子、手腳，拽著我進了牌坊。進到里面之后，一排排黑壓壓的房子看不見盡頭，就像是蒸汽饅頭的蒸籠一樣，有拿著朱筆的判官，對著我指指點點?！?

“判官到底說過什么，睡醒了之后，就不記得了?！?

“只記得我的身體散落在地上，碎成一塊塊的，然后就有小鬼捧著這這些，送到了……”

“小鬼捧著這些碎塊，送到了火堆里面。那火堆沖天一樣，燒的不止是我。”

“我一進這火里，就覺得痛，偏偏還有意識?！?

“意識好像飄到了天上，看著那些火焰燒出一堆堆的灰燼。又有三丈高的青面惡鬼，用裝糧食的斗，將灰燼斂起，傾倒在深不見底的隧道里。”

李修文想了一會，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的時候，不瞎想的話，也不會夢到這些。。”

徐況搖頭道：“俺只是想：”

“冥府真的有六道輪回嗎？”

“俺這種肯定轉世做不到人，說不定要在地獄里的某層受折磨?？砂骋怯袕牡鬲z解脫的一天，洗去記憶重回輪回的我，真的是我嗎？”

李修文沉默了。

徐況：“俺貪生怕死，做過對不起師父的事情。俺……不知道該怎么與你說。”

李修文疑道：“那時你只是去搬救兵去了，何必如此計較?！?

“師父…俺說的不是這些?！?

徐況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師父不嫌俺沒用，引我上道途?！?

“做過的事情，就是潑出去的水。改是改不了，只想告訴師父，俺雖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小人有小人的路，俺會盡我的全力報答師父?！?

說完這些話，徐況拿出舊書走到了外邊。

李修文望著徐況的背影，

不知道徐況說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什么對不起，什么小人？”

“看他這樣，難道真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

李修文喃喃道：

“費解費解，全是費解的話。奇怪奇怪，倒真奇怪。”

他颯然一笑：“想這些也沒什么用的，不如睡覺，不如睡覺?！?

他閉了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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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村，柳五仁收斂完遺骨，就覺得餓得不行。

他在廢墟中搜索了半天，只找到一些米面。

這時候沒心思生火做飯，待久了總會想起昨夜的場景。

柳五仁逃也似的去到官道上，

該去哪里，又成了他要面臨的問題。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第一個，回老家種地，銷聲匿跡，當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柳五仁的老家離這里很遠，

等妖患波及到他們村的時候，估計事情都已經平了。

一想到又有人要死，柳五仁的心臟抽了抽。

有些怕，

如果自己沒有及時報信，

那些人的死——

會不會算到自己頭上。

柳五仁咬牙想道：“那些事都歸道長管，和俺沒關系?！?

第二個選項，將這些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報到妖事房，讓妖事房調集人手，應付妖怪。

在短暫的猶豫之后，柳五仁決定……回家。

可剛走了幾步，一只烏鴉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飛了過來，

“呱啊，呱啊?！?

柳五仁覺得晦氣，拿起石頭驅趕，那烏鴉在天空徘徊了一陣，落到樹枝上，一雙眼睛冷冷的看著他。

這時候本是驅趕的好機會，

柳五仁卻被恐懼籠罩，動也動不了了。

柳五仁在豐海城曾經見過一個胡言亂語的游方僧人。

他說的一些話，也只是一些陳詞爛調。

偏偏說的時候，那僧人還帶著動作和慘叫，讓柳五仁印象深刻。

“天理循環，

報應不爽，

不是不報，

時候未到?！?

柳五仁對于這些向來是嗤之以鼻的，他見過太多善人一貧如洗，惡人富貴榮華。

可偏偏——

心里此時生出了一股奇怪的預感，

這天理以往也許都不靈驗，

卻不妨礙，今天靈驗到他頭上。

那烏鴉撲的一下飛起，

它撲向柳五仁。

柳五仁用力掙扎，打了幾下，烏鴉吃痛，忽地又飛走了。

柳五仁坐倒在地，有些悲涼的笑了。

他更加認為這是上天對自己的預示，

如果繼續回家的話，不止自己命不久矣，還要連累家里人一起死去。

柳五仁心中的愧疚翻滾起來。

記憶中所有做過的壞事，都具象成惡鬼，向他索命。

“善惡能相抵嗎？”

柳五仁不知所措的自語道。

像是在說服自己：“善惡一定能相抵。”

在此刻，各式各樣有關于善惡因果的說法壓倒了他以前信奉那套渾不吝的處世價值。

因果循環。

陰德。

做過壞事的人，死后要遭罪。

各種奇奇怪怪說法，刺激著他——想要做好事，抵罪。

于是，他掉頭去了豐?？h。

連停歇都沒有停歇，就是為了能盡快到達。

亢奮起來，已經忘記了饑餓。

走過城門，尋到妖事房的時候，也只是到了未時。

妖事房的鋪子有四扇門，用屏風隔開。

兩扇是紀事門，兩扇是考核門。

柳五仁走入記事門，也沒見到幾人。

人手不夠是其一，另一方面是因為妖事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有。

四個如同當鋪的柜臺一樣窗口，只有兩個窗口里有人

有三五個人在排隊。

窗口里的人根據他們的話，寫下一張又一張委托。

柳五仁在后面聽著，只聽到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但偏偏只能在后面排隊，

他不敢搶到前面去。

等了一會，終于輪到他了。

就見到里面有一個戴青色方巾的書生。

書生輕聲問道：“地點?！?

——地點。

柳五仁忙道：“吳鎮，土村?！?

書生沾了一筆墨寫到紙上。

“緊急程度？”

柳五仁疑道：“什么是…緊急程度？”

書生嘆道：“緊急嗎？”

柳五仁忙道：“緊急?！?

書生又道：“危險嗎？”

“非常危險。”

書生抬頭看了一眼，

柳五仁的樣子看起來極為狼狽，像是剛逃荒過來。

“果真？”

“千真萬確?！?

書生搖動銅鈴，在一陣急促的鈴聲之后，一個身穿灰色短打的人走了出來。

那人是韓山，走到柜臺旁邊問道：“那是什么妖怪？”

“一只虎？”

“境界呢？”

柳五仁搖搖頭：“俺實在認不出來，只知道那只虎身上的毛都是黑色，不像普通的老虎?！?

韓山臉色凝重：“你先在這里等會。”

“我去將麻主事叫過來?！?

不一會，麻遠來了，與他同行的是一個在妖事房待命的山野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