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漁夫同志,我是魚鷹
- 風起1936
- 陳氏刀客
- 3802字
- 2023-09-19 20:01:36
陳世襄走在前頭,帶著宮庶朝關押室方向走去,途中路過另外兩個小組的辦公區時,他注意到兩個小組的動靜。
二組正在給下面的小隊安排各自搜尋的區域,他們負責的是公共租界。
三組已經開始行動,他們負責租界之外的華界。
華界范圍很大,單憑一個小組的人力是完全不夠的,不過那是國府的地盤,還可以發動警察局的力量。
在路過一個窗戶時,陳世襄發現一二三組的人已經全都集中到了操場,正在等待具體的任務派發。
陳世襄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情稍稍沉重,區里如此興師動眾,看來上面比他想得還要更加重視此事。
但自己暫時貌似什么都做不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陳世襄帶著宮庶到了關押室的大門前。
“陳隊長。”
值班之人見到陳世襄,起身熱情招呼。
陳世襄雖然才來一兩天,但已經為大多數人所知曉,誰都知道,一組來了一個和沈組長關系很好的副隊長。
而在偵察大隊,或者說上海區,誰跟沈組長關系好,往往便意味著誰前途遠大。
陳世襄點點頭,道:
“把門開一下,宮科長要去里面看看犯人,把關押煙販的門的鑰匙給我。”
兩人走進走廊深處,站在一扇鐵門前。
“宮科長,人就在里面,您是把他帶到外面,還是就在這里?”
“開門吧,就在這里,要不了多少時間,不用過于麻煩。”
陳世襄依言打開房門,不過他沒有走進去,而是站在了門邊。
“宮科長,您自己進去吧,我就不進去打擾你作畫了。”
煙販畢竟親眼見過自己,當時雖有偽裝,但陳世襄還是盡量避免再次出現在煙販面前。
宮庶看了看蜷縮在關押室黑暗角落里的人影,眉頭輕皺,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拿著紙筆便走了進去。
陳世襄站在門口,背對房門,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起后面的動靜。
雖然認為煙販應該描述不出自己的模樣,但真到了此刻,陳世襄內心還是不爭氣地產生了些許緊張的情緒。
好在,隨著里面的對話時間漸長,陳世襄心里也變得越來越平靜,最終成為一汪沒有絲毫的波瀾的湖水。
“走吧。”宮庶從里面走了出來,表情依舊冷淡。
“宮科長,畫得怎么樣?畫出來了嗎?”陳世襄故作好奇。
宮庶瞥他一眼,淡淡道:
“他描述不清楚那人的容貌,話語顛三倒四,模棱兩可,沒法畫。”
陳世襄剛才聽得一清二楚,煙販說來說去,只能確定他當時戴著帽子,穿著長袍,臉上帶著一副眼鏡,還有兩撇胡子。
至于更細節的——臉是圓是長,眉毛黑不黑,眼睛大不大,鼻子挺不挺,嘴唇是薄是厚,顴骨是高是平,他一概說不出,甚至連顴骨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總結性地說出一句——那人挺好看的。
想必此刻宮科長的心情是不太妙的。
“啊,畫不出來?”陳世襄一臉訝色,他夸張的表情似乎在說,居然還有宮科長畫不出來的像?!
“不是畫不出來,是他描述得不清楚,沒法畫!”宮科長一臉嚴肅地糾正陳世襄的語言。
“噢對對對……是煙販描述得不清楚。這說來也是那個紅黨老奸巨猾,找這么一個小屁孩給他傳信,這小屁孩能說清楚些什么。”陳世襄一副自己說錯了話,趕緊往回找補的模樣。
宮庶冷冷看他一眼,扭頭就走,陳世襄趕緊快步跟在后面,隱約間似乎聽到一聲冷哼。
兩人走出關押室走廊,宮庶很快便甩掉陳世襄,徑直朝另一棟樓的區長辦公室走去。
陳世襄站在紅磚小樓大門外,看著消失在視線中的宮庶,嘴角略微翹起一抹弧度。
你也不咋的嘛!
回到辦公室,已經空無一人,所有人都忙著找人去了。
陳世襄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袋,再次朝關押室走去,途中他留意了一組和二組,發現兩個小組辦公室都已經人去樓空,就連先前站滿了人的操場,也已經空無一人。
“看來全都去找人了。”陳世襄在心里嘀咕……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
在值班人那里登記后拿了方成仁關押室的鑰匙,陳世襄再次走進彌漫著陰冷氣息的走廊,站在鐵門前,左右看了一眼,無人在附近,陳世襄捅開門鎖,推門而進,又將門掩上。
方成仁坐在地上,后背靠著墻,他抬眼看了一眼陳世襄,認出這是上午那個狗特務。
他直接閉上了眼睛,腦袋枕著墻壁,表現出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
陳世襄看了看他,沒有說話,默默從文件袋里拿出《密勒氏評論報》和《上海的將來》。
右手拿著報紙,正面是印有“救國會”成員大合照的一頁,左手拿著書籍,翻到了第十一頁。
他再次走到門邊,確定外面沒有人,然后走到方成仁身前。
方成仁感受到陳世襄的靠近,但他沒有睜開眼睛,他的同志們都死在這些狗特務手里,他沒有和狗特務說話的興趣。
陳世襄拿著報紙和書的雙手垂在兩側,正對著地上的方成仁,他刻意壓低了聲音:
“先生喜歡這本《上海的將來》?真巧,我也喜歡。”
光線晦暗的關押室里,彌漫著異味的空氣,此刻,這些空氣成了傳播聲音的最佳介質,陳世襄的聲音并不大,但它們卻將其異常清晰地送進了方成仁的耳朵里。
聽到陳世襄的話,原本神色淡然的方成仁猛然睜開雙眼,他充滿血絲的眼球盯著陳世襄,里面滿是驚疑。
他怎么也沒想到,在咖啡館沒有聽到話,竟然會在這里,在國黨特務處的牢房里,有幸聽到。
他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了。
他看到了陳世襄手里的報紙,看到了報紙上的大合照,看到了書籍的頁標。
房間里陷入了寂靜,幾秒過去,或許更長,方成仁囁嚅著嘴唇,顫抖著,說出了他和陳世襄的第一句對話。
“是嗎?不知這位先生認同里面的哪一篇文章。”
“我喜歡第一篇,它充滿希望。”陳世襄的聲音緊接而出。
方成仁再次沉默,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陳世襄,陳世襄同樣雙眼定定地看著他,沒有回避。
良久……
“不巧,我喜歡最后一篇,它終將偉大。”漁夫說出了最后一句暗號。
“漁夫同志,我是魚鷹!”
陳世襄猛然合上書籍和報紙,身體直蹲而下,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激昂、興奮,其中還有一些無法用語言描述清楚的情緒。
他下意識想要和漁夫擁抱,這曾是前身在心里幻想了無數遍的場景,以至于被身體記了下來,刻進了肌肉當中,成了這具身體的“遺愿”。
但看到漁夫傷痕累累的身體,陳世襄張開的雙手又生生停住……最終兩人重重地握了握手。
“你——”方成仁似乎不敢相信,“你怎么會在這里!”
方成仁剛說出這話,腦子里便已經隱約有了答案,只是一瞬間,他便明白了組織為什么一再強調,一定要保護好魚鷹同志。
因為這是打入敵人內部的同志啊!
“沈玉先是我表哥,就是上午帶我來見你的那人,他是特務處上海區負責行動的偵查大隊的組長,組織讓我借助和他的關系,打入特務處。”陳世襄不知道只是短短一瞬間,漁夫就想了那么多,他毫無隱瞞地回答了漁夫的問題。
“那你來找我做什么!這太危險了!!你知不知道這很可能會讓你暴露!”漁夫態度陡然一轉,語氣一句比一句強烈。
兩個此前未說過一句話的陌生人,此刻卻好似多年未見的友人,沒有絲毫的陌生感。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在這里!我得救你出去!”陳世襄語氣堅定。
如果說以前他不知道紅黨黨員究竟意味著什么,那在今天上午,在審訊室看到傷痕累累,卻一言不發的漁夫后,他隱約有些明白了。
“胡鬧——你當這是什么地方?這里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嗎!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有多危險嗎!!”
方成仁的表現出乎陳世襄的意料。
他本以為他會很高興的。
陳世襄沒有回答,他走到門邊觀察了一下外面,確定沒人后再次走到方成仁旁邊。
“你聽我說,今天是個好機會,就在剛剛,南京總部那邊來了情報副科長,他們發現一個我們中央派到上海來的同志,現在區里大部人手都撒出去找他去了,現在是這里人最少的時候!”
“等等,你說什么,中央派到上海的同志?!”方成仁臉色瞬間變得嚴肅沉重。
陳世襄點頭。
“對,那位同志代號青松!
“你之所以暴露,是因為南京那邊抓住了一個叫顧向中的人,他叛變了,你就是因為他暴露的。
“南京那邊根據顧向中給出的情報,破壞了我們在南京的兩個交通站,他們從交通站的人那里得知的這個消息。好在他們不知道青松同志具體在哪里,只有一張青松同志的畫像,現在正在滿上海的找他。
“我趁現在人手都撒出去的機會,想辦法先把你救出去,然后再想辦法看能不能先一步找到青松同志。”
陳世襄說到這,突然想到什么,趕緊補充道:
“對了,你在上海工作多年,有沒有什么辦法能通知到我們的人?
“青松同志來上海肯定得先和我們的人接頭,如果能聯絡到我們的人,說不定就能通知他,讓他趕緊隱藏起來。”
陳世襄嘴巴如機關槍一般,噼里啪啦說出不少話來,來到這里這么多天,他一直生活在無形的高壓之下,難得碰到一個可以讓他放心說話的人,一時有點心緒難制。
“我就是青松到上海后的接頭人。”方成仁臉色凝重。
陳世襄再次張開的嘴巴猛一下卡住,看著面前的方成仁,眼神一時懵懂。
怎么會……這么巧?!
“那……那我趕緊救你出去,你再通知他!”
“不行,來不及了!我和他本應該在今天就接頭,他今天沒有見到我,不清楚情況,明天會再次發出接頭的信號,特務處的人在找他,他很可能會暴露。”
“那怎么辦!!”
壞事如潮水般接二連三地朝他突襲而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浪頭拍得陳世襄一時失了方寸,卻不知如何是好。
他以前哪經歷過這種陣仗。
好在,方成仁是久經地下戰火考驗的老同志,他沒有慌亂,他雙眼冷靜地看著陳世襄。
“別慌!聽我說!”
老方的話似有魔力,讓陳世襄一下子定住了心神。
“你現在馬上去找個能第一時間得到最新消息的地方,如果青松被特務發現了,一定要想辦法立馬通知到他,幫助他擺脫敵人。
“如果今晚特務沒找到他,那你明天就代我去跟他接頭,一定要在其他人之前,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他藏起來。
“敵人有他的畫像,他已經不適合主持上海的重建工作,等敵人放棄尋找他后,你再想辦法把他送離上海。”
方成仁經驗之老辣畢竟不是初涉特情工作的陳世襄能比的,短短一瞬間,方成仁便想到了最好的處理辦法。
陳世襄聽完,臉色一喜,覺得這確實是個好辦法他,他剛要點頭,卻忽又頓住。
“那你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