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歷其境
- (美)威廉·丹尼爾·萊希
- 22432字
- 2023-09-19 11:44:06
第三章 得寸進尺的軸心國
1941年1月底,種種跡象表明,希特勒將會向貝當施加重壓,迫使他在建立歐洲“新秩序”上與德國進行“更緊密的合作”。除了戰俘和食品供給,納粹用來向貝當施壓的手段和花樣繁多,并且每一個都令他難以招架。他們可以隨時切斷與占領區的通訊聯系,在巴黎建立一個對立的傀儡政府,重新劃定分界線,甚或是出兵強行占領維希政府控制的地區。這一區域大致包括戰前第三共和國(1)巴黎以南和大西洋海岸線德占區以東的地區。
令貝當最為揪心的是,納粹會更加殘酷地對待法國戰俘或出兵占領非占領區。對于他的“孩子們”,貝當有著一種真摯的近乎父親般的感情。他深知,如果在戰俘營里的法國士兵們受到任何傷害,都將令他們的父母和妻子更加悲痛。而對于德國人出兵非占領區的憂慮,他曾經這樣對我說:“如果我違抗他們(納粹),他們就會南下入侵這里,這對于我的人民來說將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他們是我的人民。我有責任保護他們的幸福安寧。”他的許多做法,在華盛頓和其他人眼里看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當我了解他的這種家國情懷后,便能夠理解了。
維希政府的幾位部長,尤其是弗朗丹(2),經常同我談起“無勝利的和平”(3)的必要性。他的觀點讓我想起了伍德羅·威爾遜總統在一戰中提出的那些理念。此外,他們對于德法之間合作政策的傾向性態度,也令我印象深刻。因為據我所知,在沒有獲得軍事勝利的情況下,能夠維持持久的和平,歷史上還沒有這樣的記錄。
上述“壓力”,實際上來自前總理賴伐爾打算重新奪回政權的企圖。在這場對于意志的特殊考驗中,貝當展現出了非凡的勇氣,他不僅斷然拒絕了賴伐爾的要求,而且還于1941年2月8日授權達爾朗海軍上將重新組建新的內閣。達爾朗則充分抓住機會,成為國民議會副議長,以及貝當的“繼任者”。這一點令我頗感意外,因為在我和貝當元帥的談話中,我清楚地記得,對于這位海軍上將他并不完全信任。不過,貝當在1月份已經頒布法令,要求所有的內閣成員和高層官員都聽命于達爾朗。
2月11日,維希和法國南部之間的電話聯系突然被切斷。當時,佛朗哥將軍正在前往意大利會見墨索里尼的途中。之所以這么做,是由于德國人擔心,在法國南部勢力強大的所謂西班牙共和主義者試圖對他進行謀殺。有關佛朗哥此行的目的眾說紛紜,特別是貝當在中途某地與他安排會晤,更是令謠言四起。而對此最有意思的解釋,來自佛朗哥的一位密友,巴塞羅那市長。據傳,這位市長說佛朗哥告訴他,起初是墨索里尼提出想要到西班牙來,商討德國軍隊穿越西班牙的路線問題,想必是為了攻打直布羅陀。對此佛朗哥表示,不如他親自前往意大利。
佛朗哥在羅馬與墨索里尼會談時說,即便他自己有此意愿,但西班牙人民是不會允許德國人借道西班牙的,因此他不能同意這項提議。戰后聽說,在1940年10月的時候,因為佛朗哥拒絕配合希特勒制訂的經西屬摩洛哥向地中海和直布羅陀海峽的英軍發起鉗制性進攻的計劃,希特勒大為光火。
一次次類似的例證,使我相信佛朗哥將軍力圖在戰爭中保持中立的同時,實際上是站在盟軍一邊的。對于盟軍來說,佛朗哥數次阻止德軍進攻直布羅陀海峽的行動,發揮了重要作用。而對于佛朗哥來說,在1941年初盟軍在軍事上尚處于劣勢的時候,能夠做出如此抉擇,要么是他神機妙算,要么只能說他運氣太好了。因為在那時,我在法國遇到的所有人,幾乎都確信德國人會勝利。
2月24日,我和海軍上將達爾朗,即當時的總理和國民議會副議長,進行了第一次會晤。我發現自從這個月中旬,他對巴黎進行了兩次短暫訪問之后,便明確表示支持與德國在經濟領域的合作——這可不是個好消息。他深信不疑,無論這場戰爭的結果如何,英國人在歐洲政壇的影響力已經告一段落。
據說,達爾朗在巴黎的代表已經向新聞媒體宣稱,如果英國人不解除封鎖,達爾朗將利用政府的宣傳媒體造勢,告訴法國人民應該對他們的饑荒負直接責任的是丘吉爾,海軍也將為法國商船護航,如果遇到英國艦船干擾,會毫不猶豫地擊沉他們。這樣一份聲明,對我為貝當那些饑餓的“子民們”向美國爭取食品援助,沒有任何幫助。
盡管英國阻止向法國非敵占區運送食品的封鎖政策如同他們在二戰時期推行的許多政策一樣,都是非常愚蠢的。但是我有一種感覺,無論如何,貝當元帥是絕不會同意任何將法國人民推向盟國對立面的做法。
后來(3月4日)我在給威爾斯的信中寫到,我始終難以理解,為什么英國的經濟作戰部或美國的某些利益集團,一定要讓法國的普通老百姓忍饑挨餓,而使他們產生敵對情緒呢。不過幾周之后,相較于他在巴黎發表的挑釁性宣言,達爾朗的態度有了相當大的收斂。但我仍然認為,他是絕對有膽量挑戰英國海軍的封鎖令的。
達爾朗告訴我,德國當局非常清楚法國非占領區糧食緊缺的狀況,已經同意從北部占領區的糧倉中調撥20萬噸小麥。但是他并沒有告訴我,得到這些小麥,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
在巴黎,他還和德國人討論了未來的社會改革問題,意圖按照意大利的“國家社團主義”模式重組法國的工業和政府機構。他頗為得意地告訴我,他和德國人的關系越來越融洽,而他的主要對手,賴伐爾的影響力則日漸式微。這次與達爾朗的會談,令我感到此人頗有才干,野心勃勃,如若不是受制于貝當元帥,將會是一個危險人物,尤其是他對英國海軍封鎖的態度。貝當完全不信任他,因為他經常不征求元帥的意見便自作主張。如果我將聽到的消息告訴給貝當元帥,達爾朗一定會火冒三丈。
在我們數小時的會談當中,達爾朗自始至終彬彬有禮,態度友善。在那個歷史的當口上,他似乎是貝當元帥能夠找到的最佳人選,除非德國人強迫貝當起用賴伐爾,否則他就是大權獨攬的法國政府掌門人。雖然達爾朗向納粹示好,但是他們并未完全接納他。他告訴我,他發出的擊沉英國人艦船的警告,得到了設在威斯巴登的停戰委員會(4)的許可。
在給羅斯福總統的另一份“政治局勢”報告中,我認為從總體上來說,盡管達爾朗上將對英國人的敵對情緒是根深蒂固、難以扭轉的,但是他比賴伐爾的危險系數要小得多。而由我口頭轉達的羅斯福總統給予貝當個人的評價,取得了良好效果,貝當對此很是重視。
巴黎的報紙天天都在大肆抨擊貝當政府(還有美國大使),如今連達爾朗也未能幸免,成為他們攻擊的對象。我被描繪成一個猶太銀行家的走狗,前英國特工,共濟會(5)成員,并且說我已經向貝當發出最后通牒,逼迫他任命我的“水手朋友”——達爾朗,成為政府的二號人物。這些媒體對我的造謠誹謗太過猖獗,甚至連貝當都看不下去了,他勒令非敵占區的一家雜志停刊兩個月以示懲戒,因為他們“擅自發表抨擊來自友邦的一位政府官員的文章”。
3月10日,美國向法屬北非提供有限經濟援助的書面協議在維希草簽,這份協議后來被稱為《墨菲—魏剛協定》,它的簽署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勝利,而這主要是駐法大使館前任代辦羅伯特·D.墨菲(6)的功勞。他在北非的行動曾經招致一些非議,但是他對那里的政治和經濟形勢所做的充分調查,為1942年11月美國軍隊在北非的成功登陸奠定了基礎。
墨菲具有敏銳的洞察力,辦事雷厲風行,極富個人魅力,可惜我們在維希未曾有機會領教。如果按照過去海軍的做法,我們會在他的名字上加注一顆星,標志著他將會得到快速晉升。
在《墨菲—魏剛協定》中,約定美國將通過海運向北非運送一些生活必需品,這項條款主要是針對阿拉伯人,因為他們更容易受到德國人的宣傳蠱惑。協議中的生活必需品還包括棉布。我聽說阿拉伯人有將尸體包裹在棉布中的習俗,如果他們沒有棉布可用的話,死去的人就無法上天堂。阿拉伯人還喜歡喝茶,因此它也在名單之上。
我們另一項有關情報工作的行動計劃,進展得就沒有如此順利了。戰略情報局局長威廉·J.多諾萬將軍(7)(綽號“野牛比爾”)在歐洲和中東的訪問活動遭到了法國人的譴責。維希政府拒絕向他簽發進入敘利亞的護照。對于多諾萬和他的戰略情報局,我并不了解,不過他的某些特工可沒少給大使館惹麻煩。后來,我們才知道他們在搜集、分析軸心國的政治和軍事情報方面頗有成效。
因此,當海軍部長諾克斯(8)派了一名年輕的芝加哥律師,托馬斯·G.卡薩迪作為大使館的海軍武官助理時,我感到十分驚訝。不久,我就發現這個人甚至連船頭船尾都分不清楚,不禁更加好奇,海軍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我才知道他是戰略情報局秘密安插在美國大使館的特工人員。卡薩迪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間諜,精明強干而且行事周密審慎。他的保密工作做得極為成功,即便是在1942年11月,德國人因為懷疑大使館里有間諜活動,而拘捕了大使館的個別工作人員,也沒能抓住卡薩迪什么把柄。
3月8日,我們從廣播中得知,參議院已經通過了《租借法案》(三天后法案即生效),授予總統權力,可以將任何種類的軍事物資裝備租借給那些抵御外敵入侵的民主國家。這就意味著美國出于自身國防安全的考慮,可以給予大英帝國任何軍需物資的援助。我們在維希的所有人都認為,這項法案實際上已經使我們的國家進入了戰爭狀態。而這項法案的實施,也令維希政府當中許多支持同盟國的官員士氣為之大振。
《租借法案》獲得通過的當天,馬克西姆·魏剛(9)將軍也恰好返回維希。這位驍勇的斗士,曾經在法蘭西潰敗的最后時刻臨危受命,試圖重整旗鼓,可惜已然是無力回天,之后他被賴伐爾派去北非擔任駐北非總代表和北非法軍總司令。不過令賴伐爾始料未及的是,魏剛在北非的所作所為,與他自己的通敵賣國行徑完全背道而馳。此后的事實證明,對于我們來說,魏剛將軍是一個很有幫助的人物,直到德國人將他強行召回。
為了迎接魏剛回到維希,貝當元帥安排了一場晚宴,他本打算讓我和魏剛在晚宴上會面,但是一些內閣成員擔心這樣公開的會面會引起德國人的不快,因此我們于3月9日,星期天,在我的住所進行了一次秘密會談。不過毫無疑問,德國人對美國使館進行著嚴密監視,在維希到處都是間諜,任何進出使館的人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魏剛首先對美國在北非給予的援助表示了感謝。他向我提供了許多有關北非軍事和政治局勢的重要情報。他估計,德國人在意屬利比亞有一到兩個師的兵力。至于他自己的領地,他表示不管任何人入侵法屬非洲,他都將會全力以赴抵抗到底。
在非洲的這一小撮德國人,利用法國當前工業和經濟面臨的危機,大肆宣揚,蠱惑當地人,意圖削弱法國在當地的影響力。雖然阿拉伯人目前仍然效忠于維希政府,但是眼下的艱難處境他們還能夠忍受多久,是否隨時會揭竿而起,誰也說不清楚。魏剛將軍的副官德羅斯認為,在當時的非洲,如果法國人有任何與德國人的敵對行動,都將導致歐洲大陸法國本土的徹底崩潰,使法國人民淪落到被奴役的境地,并且對于戰局也沒有任何的幫助。
不過他們一致表示,如果納粹要對北非發動攻勢,那么魏剛將軍重新組建的北非法軍將會抵抗到底。他們說,如果能夠得到食品、彈藥等補給重整軍備,在德國人敗局已定的局勢之下,北非的法國軍隊是能夠助盟軍一臂之力的。但在當前這種局勢之下,德羅斯堅持認為,除非戰局出現有利轉機,否則北非應當維持現狀。
看來,目前這些反抗軸心國侵略的國家已經到了生死關頭,為他們提供必要的援助刻不容緩。令人欣慰的是《墨菲—魏剛協定》即將生效,盡管協議中約定的物資援助存在數量不足的問題。
雖然已是七十四歲高齡,魏剛將軍依舊精力充沛,充滿活力并且意志堅定。盡管他一再聲稱,無論是誰企圖侵犯他的領地,他一定會抵抗到底,但是我能感覺得到,他實際上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因此,后來當魏剛對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并不感到驚訝:“如果英國人派四個師來,我會向他們開火。如果來二十個,我就歡迎他們。”我認為魏剛此次的維希之行,給貝當政府里那些搖擺不定的內閣成員們增強了信心。但同時我也擔心,這將會導致德國人奪走他在北非的指揮權。
3月15日,在白宮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羅斯福就《租借法案》發表了那場“民主國家的兵工廠”的著名演說。總統許諾,將會提供艦船、食品、槍支和飛機給希特勒的敵人們。考慮到當地的新聞報道一定會斷章取義、歪曲事實,在3月18日我與貝當元帥進行的一次長談中,我準備了完整的英文和法文版演說稿帶給他。
第二天,在寫給總統的信中,我總結了這次會談的成果:
借著這次機會,我告訴他(貝當),您的演說是在向全世界宣告,每一個人都聽得懂,軸心國勢力必定會失敗。
如果這都不足以讓這些搖擺不定的高盧人挺起腰桿兒的話,對于元帥來說,除了清理門戶,把他現在身邊這些人都換掉之外,也別無他法了。我認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現在應該看到了希望,并且能跟得上形勢的變化。
貝當元帥現在的狀態極好,思維敏捷、興致盎然,他對于美國曾經和正在提供的援助表示感謝。
我還向總統匯報了貝當對于這次演說的看法:他認為,美國總統的這場演說,將會加速德國入侵英格蘭的行動。他相信,盡管德國人和英國人開戰,究竟鹿死誰手尚難預料,但這是德國人贏得這場戰爭的唯一希望。不過我并不這么認為,我告訴貝當,這樣的入侵行動不可能成功,即便是成功了,德國人也不會打贏這場戰爭。
我告訴總統,達爾朗試圖取悅德國人,以及貝當元帥對此的評論:“達爾朗現在與德國人走得很近,我必須提防著他。”就我個人看來,一旦達爾朗認為形勢明朗,能夠做出抉擇的時候,他向上爬的野心會促使他迅速站隊,我對總統說:“您的演說……將給他們(達爾朗和他的內閣成員們)指明正確的選擇方向。”
法國的戴高樂支持者聲稱得到了貝當的秘密許可,這必然會導致德國人找元帥的麻煩。丘吉爾首相也在私下里告訴貝當,夏爾·戴高樂將軍1940年6月在倫敦自行組建并領導的“自由法國”抵抗組織,對于英國來說并沒有什么幫助,盡管英國為他們的活動提供資金支持。貝當對英國人的行為表示難以理解,并且指出,如果“自由法國”在英國的支持下,對北非或者利比亞造成威脅,將會導致忠于法國的殖民地軍隊與英國人開戰。我向貝當保證,會提請華盛頓注意這種可能性,在寫信與總統商討的同時,我也通過電報向華盛頓報告了這一情況。
關于這一時期(1941年3月)法國人的普遍情緒,我在給羅斯福總統的信中寫道:
到目前為止,我相信美國正在贏得法國各個階層的普遍好感,無論是政府官員還是普通民眾,除了被德國人用金錢收買的賴伐爾之流。
但是,我們必須明白這一點,法國被打敗了,在這場戰爭中被徹底打垮了,現在還有150萬名戰俘被德國作為人質。因此,任何有關和平的提議,對于大多數法國人來說都具有吸引力。
4月份,汽油、商船和食品已經準備就緒。
根據之前達成的約定,意大利要求立即從阿爾及利亞得到5 000噸汽油。我提醒達爾朗,3月3日他曾經當著貝當元帥的面,保證絕不會有任何石油產品從非洲流入軸心國,如果違背承諾,美國將會中斷對這些法屬殖民地的援助,甚至會進一步妨礙到向敵占區運送救濟物資。
達爾朗的解釋是,相對于意大利最初的要求,這已經是極大的讓步了,不過這聽起來并不可信。我在心里暗自揣測,他是不是想要挖魏剛將軍的墻腳,因為魏剛在北非的部隊本身就急缺汽油。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負責商船航運事務的海軍少將保羅·奧方(10)急匆匆進來,遞給達爾朗一份急件,英國人截停了四艘從卡薩布蘭卡開往奧蘭的法國商船。達爾朗說道:“如果這些船被扣押,我會派海軍為我們的商船護航。”我認為,這件事完全有可能是演給我看的一場小把戲。達爾朗最后表示,他會努力說服意大利從德國占領區而不是從北非得到汽油。
后來有消息稱,一些在美國港口獲救的法國船員,公開表示反英。我告訴貝當和達爾朗,美國將不得不檢查這些船只,并且可能會安排警衛人員上船。貝當沒有反對上船檢查,但是不同意派警衛,他說如果美國政府保證這些船只不會被英國人接管或者使用,他將會下令制止這些船員鬧事。
3月25日,維希政府宣布了一項與德國之間的小麥交易,引發了美國的強烈不滿,甚至連已經裝船的紅十字會救濟物資運輸也被叫停了。在4月3日的會議上,我告訴貝當,他的政府可以采取一系列行動來協助我們的救災行動,比如平息有關護航的謠言,停止向軸心國運送石油,以及開展對德國人向北非滲透的情況調查。
通常,我們大使館是不會收到太多來自法國的信件的。但是,在總統發表了那場激動人心的演說之后,以及有兩艘載滿救濟物資的船正駛往馬賽港的消息傳來時,短短幾周之內,情況完全不同了。法國舉國上下,各行各業的人們紛紛寫信對羅斯福充滿“勇氣和友愛”的法案表示感謝。有些信件署了名,但大部分都沒有署名。人們在信件里還提出了希望得到救濟的請求,甚至列出了具體的內容。
無一例外的,這些信件里都表達了將德國人從法國領土上驅逐出去的愿望,甚至表示寧愿自己餓死,也絕不讓任何救濟物資落入侵略者的手中。看起來人們對貝當元帥都滿懷信心,只是對于維希政府堅持救濟物資只能交給美國人來分配這一點十分疑慮。在這一波信件熱潮中,也有跡象表明,戴高樂抵抗運動的影響,可能比維希官方宣傳的要更加廣泛。對此稍后會進行詳述。
紅十字會的一艘救濟物資運輸船“埃克斯茅斯號”,將于4月7日在馬賽港卸貨。船上裝著帶給孩子們的食品、藥品和衣物。在它到達的三天之前,我和夫人動身前往馬賽。就在同一天,德國出兵占領了利比亞的班加西。這個消息給法國人的心里蒙上了巨大的陰影。之前英國在北非取得的第一場勝利,剛剛使人們對同盟國獲勝燃起了希望,但現在看起來,前面這場勝利所帶來的信心轉瞬即逝。
我們途中經過利摩日,并且參觀了那里著名的哈維蘭等瓷器工廠。在我們參加當地商會舉辦的歡迎宴會時,四周聚滿了大批人群,為美國和羅斯福總統而熱烈歡呼。德·哈維蘭家族雖然在法國已經歷經了三代人,但一直保留著他們的美國公民身份。他們是值得我們引以為傲的美國公民。
我們還經過了一座14世紀的小鎮,昂特賴格,這兒似乎看不到時光荏苒的痕跡,小鎮依然保持著中世紀的風貌。當我們離開時,鎮長本想發表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簡短演說,但是法國戰敗帶來的恥辱以及深深的悲觀絕望之情,令他忍不住痛哭流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本想對他說幾句安慰鼓勵的話,但是自己也禁不住哽咽失聲。
當我們到達馬賽時,酒店門前的街道上擠滿了歡迎的人群,紅十字會會長艾倫先生、美國駐馬賽總領事休·富勒頓以及副領事小海拉姆·賓厄姆前來迎接我們。當我們步入酒店之后,街道上聚集的人群仍舊不肯散去,直到我們走出房間來到陽臺上,得到了人們更為熱烈的歡呼與致敬。
第二天早晨,由“埃克斯茅斯號”船長朱斯特羅以及當地的法國官員陪同,在荷槍實彈的衛隊護送之下,我們穿過擁擠的街道,來到碼頭上的一座倉庫,在那兒我們受到了紅十字會工作人員、童子軍隊員以及許多從事兒童救助工作的人們的熱情歡迎。由于當時狂風大作、寒氣凜冽,歡迎儀式不得不在避風處進行。隨后,我們對救濟物資的分配方案進行了仔細審查。此后的五天里,我們又分別在土倫、戛納、蒙特卡洛和尼斯進行了同樣的檢查工作。
我們所見到的救濟物資全部是為兒童提供的食品、牛奶、服裝以及維他命。后來我聽說,多疑的意大利停戰委員會,對“埃克斯茅斯號”卸下的貨物進行了抽查,顯然是懷疑里面藏有槍支,但結果他們看到的只有嬰兒用品。
這一艘船所帶來的救濟物資,就能使成千上萬名兒童得到救助,而這些幫助或許就挽救了他們的生命,甚至可以說是為戰后的法國保存了有生力量。整個行程當中,看到這些無辜的孩子們所遭受的不幸,我發自內心地同情他們,同時也對那些想方設法給我們的救助工作設置重重阻礙的人,無論是美國的還是英國的,逐漸心生鄙視。這些救濟物資沒有一件落入德國人手中。由于數量極為有限,為了自己的孩子,那些父母們對這些救濟物資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任何偷盜兒童食品的成人如果被抓住的話,都會被打個半死。即便是紅十字會的救濟物資落入納粹手中,由于數量有限,也不會對戰局產生什么影響。
我們所到之處都受到了民眾的熱烈歡迎,他們表達了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在尼斯,由于有數千名兒童手捧鮮花和旗幟簇擁在我們的汽車周圍,使我們的行程不得不延遲了一個小時。當我從車子中出來的時候,兩位情緒激動的老太太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想她們應該是兩位老祖母,我們提供的食物和藥品可能救了她們孫子的命。在蒙特卡洛,在年輕貌美的摩洛哥公主安托瓦內特的指揮下,救濟物資分配中心的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快速高效。她的祖父路易二世是當時的國王,我在當天中午的時候正式拜會了他。國王的宮殿里有一間小小的、但是非常有趣的收藏室,里面收藏著曾經屬于拿破侖和他兒子“羅馬王”的一些物品。由于接到了要求我們速返維希的急件,我們不得不中斷了這次視察之旅。德國人又在施加壓力,作為對德國海員在美國港口被扣留的報復,他們威脅要逮捕一些美國人。
成百上千名法國兒童聚集在救濟物資倉庫旁的那一幕幕場景,令我永遠難以忘懷。由于長期的營養不良,他們一個個看起來面色蒼白、羸弱不堪。而他們的父母顯然被深深地感動了,喃喃說道:“他們現在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啊!”相對于我們收獲的友善,我們的付出實在是微不足道。美國提供這些救濟物資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我們歷來對那些遭受不幸的人們,特別是兒童,秉持著人道主義立場;此外,也希望能夠保持法國人民對我們的信任。這次行動完全達到了目的。其實我們提供的援助并不算多,盡管如此,那些法國父母們對我們所做的已經感激不已了。
德國人試圖詆毀我們的救助行動,宣稱我的馬賽之旅是一場宣傳作秀。據說警察部門已經接到命令,禁止批準任何公眾集會游行。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么警察們并沒有很好地執行命令。
當我們于4月10日返回維希時,看起來德國人正在收緊對法國非占領區的控制。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對于我和貝當元帥來說,都備受煎熬。與納粹之間的矛盾使他似乎與我走得更近。他常常找我談話,并且為有人能夠傾聽他的心聲而感覺很放松。有一次他對我說:“我現在沒有軍隊。以前我有軍隊,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你知道,萊希先生,如果我們沒有軍隊,我們就沒法做這些事。”
貝當指的是關于停戰協定條款的解釋權問題,德國人按照他們自己的邏輯進行解釋,并且說這是勝利者的特權。貝當最主要的問題就是沒有實力。他認為,對德國人唯一有效的反抗方式就是進行武裝抵抗(我覺得這將會是徒勞無功的)或者搞破壞,而這將立刻導致德國人更為嚴厲的報復。法國人雖然舉國上下都仇恨德國人,但是他們既沒有武器、也沒有組織,并且缺乏斗志。
我把同貝當談話的要點,向總統和威爾斯做了匯報:
無論如何,貝當都不會離開“他的人民”,將政府遷往北非,或者命令魏剛加入盟軍。
他將遵守他的承諾,不會讓德國人得到法國的艦隊或者占領北非的法軍基地(對于后者,實際上只有盟國的海軍才有可能阻止它的發生)。
他相信蘇德之間的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并且由于兵力分散太廣,希特勒在占領區將會面臨越來越多的麻煩。
他說美國現在是法國唯一的朋友,也是他的國家和人民未來唯一的希望。
他對達爾朗不完全信任,但是又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
因此,我向華盛頓建議,我們應該繼續或者進一步擴大紅十字會的救助行動,這是一個能夠在法國公眾輿論中產生影響力的有效途徑,貝當對此極為敏感,他的內閣成員們也相當關注。我估計,維希政府最終將會同意或者默許德國人提出的任何要求,因為有充分證據顯示,德國人正在進一步施加壓力。
納粹在4月初的施壓行動不斷,其中包括對地中海沿岸的航運進行管制,以及打著“停戰委員會”的名號向北非派遣200名官兵。
有關賴伐爾將在近期強勢回歸貝當政府的謠傳也從未停息。政治活動開始變得非常危險起來,盡管這種危險可能更多地來自神出鬼沒的法國游擊隊,而不是德國人。海軍上將達爾朗的住宅四周因此不得不增派更多的衛兵把守。
盟軍被迫撤出希臘,英國的新聞報道稱之為“秩序井然地后退”,法國人對此嗤之以鼻。幾乎所有的法國人以及我在法國的大多數同僚都認為英國軍隊將會“秩序井然地后退”到埃及。雖然英國海軍取得了一些勝利,但是法國人越來越絕望地看到,對于這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強大的法國軍隊”打得落花流水的德國軍隊,目前還沒有誰能夠阻擋他們前進的步伐。
4月24日是貝當八十五歲生日,我給他送去了祝福,盡管我不知道這位孤獨的老人有什么值得慶祝的。這純粹是出于禮節,尤其是我們心里都清楚,在德國人被趕走之后,把他留給法國的反對派,他將會面臨什么樣的命運。
4月26日,有人從華盛頓帶來消息,《墨菲—魏剛協定》即將付諸實施,魏剛將軍在北非的部隊所急需的物資補給很快也將送達。
但是與此同時,局勢變得更為動蕩,難以預測。埃及外長說,由于過去英國人不允許埃及發展自己的軍隊,因此他擔心德國人將會占領蘇伊士運河。據“可靠消息”稱,希特勒將要求法國公開與軸心國聯盟。更重要的是,貝當元帥告訴我,他知道德國人進攻直布羅陀的計劃。他不知道具體時間(輿論一致認為是在初春),但是他認為,德國人同時也將發起對法國非占領區的進攻——如此一來,他將不再向德國人做任何妥協,必須與侵略者徹底決裂。
元帥說,屆時他會向我發出警報,如果有時間的話。因此,所有反軸心國的外交使團必須清楚地認識到,他們所有成員——無論男女老幼——可能會被統統隔離起來,除非他們能夠通過海路逃離或者越過邊境前往瑞士。
我們美國大使館,很久以前就計劃了兩條撤離路線。一條是前往地中海,另一條則是穿越艱險的比利牛斯山脈進入西班牙。使館人員精打細算地使用本來供應就不充足的汽油,將節省下來的裝進罐子里,在兩條撤退路線的公路沿線,找隱秘的地方埋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德軍在地中海東部陸續取得的勝利,令我不禁心生疑慮,他們此時對維希施壓,是否是奪取法屬北非計劃的一部分。如果軸心國勢力占領了蘇伊士和直布羅陀,并從法國的港口出兵遠征北非,那么在北非的英軍將會面臨三面圍剿,能夠抵御這場攻勢的只有海軍了。
5月3日,我見到了貝當元帥。他看起來老態龍鐘,心力交瘁。5月1日是法國的勞動節,出席相關的慶祝活動令他疲憊不堪。海軍上將達爾朗在巴黎或者元帥不知道的某個地方,與德國人開會。幾乎可以確定的是,他將會帶著新的法德合作計劃回來。貝當和我討論了此事對于我為法國爭取更多的食品救濟可能產生的影響。
達爾朗在第二天返回了維希,只呆了短短兩個小時,就又迅速返回巴黎。5月7日,報紙頭條刊登了德國有望將對法國占領區征收的占領費削減25%,降低至每天3億法郎,并對跨越邊界線的各條交通線路放松管制的消息。但是達爾朗為此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我們卻一無所知。
德國人已經下令將我們駐巴黎的大使館關閉。之前的大使布利特在停戰協定簽署之后離任,接替他的梅納德·巴恩斯此次返回美國途中在維希稍作停留。我與巴恩斯進行了交談,試探了他的想法,卻發現他對賴伐爾的評價甚高,這與賴伐爾獲得的普遍評價并不相符。我對巴恩斯的印象很不好,因為他似乎對總統的計劃并不完全認同。
就在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局勢之下,5月6日,我們慶祝了我的六十六歲生日。孩子們為我寄來了生日禮物,對于任何一個住在法國的人來說最好的生日禮物——食品。排在第二位的是香煙。在這里男人們一周只能分到一包香煙,而婦女們是得不到香煙配給券的。因此,那些從國內寄給我們的香煙令女士們尤為感激。
一位與我們的紅十字會救助工作有聯系的公共事業大亨帶來的消息令我們倍感欣慰,法國非占領區的孩子們在得到了牛奶之后,健康狀況很快便大有改善,他們的父母對此表示衷心的感謝。他還告訴我,在占領區,食物中毒和營養不良正在導致大量嬰幼兒死亡。
他還告訴我,納粹高層計劃制定一項和平協議,從歐洲西部所有占領區撤軍,只保留駐捷克斯洛伐克、波蘭和奧地利的兵力,恢復德國戰前的非洲殖民地,然后騰出手來對付蘇聯。最后這一點,與近期在維希流傳的有關希特勒計劃在5月份入侵烏克蘭的傳聞相吻合。我們也聽說,如果美國卷入這場戰爭,日本將會加入軸心國一邊。我認為,這個說法來自日本外相松岡洋右在東京公開發表將進行一場持久戰的言論。繼這則有關德國人的傳聞之后,維希又流傳過很多版本的小道消息。
達爾朗于5月11日到貝希特斯加登(11)與希特勒會談。據報道,一起參加會談的還有德國外長約阿希姆·馮·里賓特洛甫(12)、元首駐巴黎代表奧托·阿貝茨(13)和負責德法關系事務的雅克·伯努瓦-米琴。雖然關于他們討論的內容沒有明確報道,但是所有跡象都表明,貝當政府與軸心國之間正在形成某種更為緊密的合作關系,因而與我們的關系也就面臨著危機。有關事態的發展,包括種種傳聞,我都在第一時間發電報給華盛頓。總統一如既往地精確守時,發回一封態度強硬的口信,要我轉達給貝當。總統提醒貝當,不要忘了他曾經保證過,不向德國人提供任何超出停戰協定之外的協助與合作,尤其是不能放棄法屬殖民地。我在5月12日見到了貝當。他憂心忡忡、焦慮不安,要求他的國防部長夏爾·亨西格(14)將軍一起參加會談。他還沒見到達爾朗,因此無法立即對總統的要求進行回復。我感覺到,英國在利比亞、南斯拉夫和希臘的敗退,正在將維希政府推向德國人的懷抱,對于德國人可能提出的任何要求,法國似乎都不會再提出反對意見了。我察覺到的一個細節就是,貝當不再說法國不會向德國提供軍事協助,而是不會向德國人提供“自愿的軍事協助”。
5月15日,內閣一致通過了達爾朗與希特勒簽訂的協議,但是官方并沒有公布有關協議的具體內容。同一天,羅斯福總統在華盛頓白宮發表聲明說,法國人民仍然秉持著“自由的理想和傳統”,他不相信他們會心甘情愿接受任何“所謂的合作”協議,這種意味著與一個致力于“徹底摧毀這個世界的自由、自主和秩序”的軍事集團的結盟協議。
這一次,我們之間建立的友好關系降到了冰點,類似的情況還發生過幾次。沒有人能夠——或者愿意——告訴我,德國人提出的要求是什么。我相信,我們常規的信息來源渠道也得不到相關情報,這個情況只有內閣成員知道。據未經核實的報告稱,希特勒想要的是法國人在經濟和政治方面的全方位合作,并且威脅,對于法國來說,“這是最后的機會”。傳聞還說,德國人可能會撤到巴黎以北的分界線,并且釋放部分戰俘。德國人做出的這兩項讓步,必定有助于提升達爾朗的聲望,在那時他幾乎已經人心盡失了。宣傳機構正在為他大張旗鼓地宣傳造勢,他的照片開始出現在報紙上、商場里。沒有張貼他照片的商店會被巡視和“勸告”。看來總統5月15日的聲明,和他隨后向停靠在美國港口的法國船只上派駐警衛的命令,顯然并不受維希政府的歡迎。
5月23日,達爾朗從巴黎通過廣播向法國人民宣布了他的“勝利成果”。他說,包括大部分英國人,眾所周知,希特勒并沒有要求得到法國海軍,而他也不會將自己的艦隊交給任何人。接下來,他說元首并沒有要求得到任何法屬殖民地,而且既沒有強迫法國對英國宣戰,也沒有要求法國放棄任何主權。
達爾朗強調說,法國有選擇自己道路的自由,法國人民的現在和未來只由法國自己決定。最后他說,只要法國自己爭取,就能夠擁有和平,他的國家已經為出現一個歐洲新秩序做好了準備。
但是希特勒的要求是什么,達爾朗卻只字未提。他只是說,在元帥的帶領下重建國家,是每一位法國人的職責所在。
5月和6月,對于法國那些支持盟國的友好人士來說,是最令人沮喪的兩個月,于我而言也是最為艱難的兩個月。人們對我有關德國最終必敗的說法開始表示懷疑。許多外交界人士想要知道,對于法國政府態度的轉變,美國會做何反應。其中一些人私下告訴我們,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接到通知就離開法國。
我只能向他們一再保證,美國政府擊敗軸心國勢力的決心不會改變,并且我們終將實現這一目標。但是我的朋友們并不相信美國擁有強大的軍事實力,或者說,即便有這樣的實力,他們認為美國也不會投入戰爭。我在5月19日寫給威爾斯的信中特意說道:“我不知道今后是否還能向元帥,或者政府其他成員施加有利影響……當然,我還是會向你隨時提供所有最新消息。”
我請求國務院,萬一要召回我的話,如果有可能,就盡量提前通知我,以便有時間安排大使館的婦女和兒童撤離。我還補充說:“這里已經在傳說,我們已經取道葡萄牙撤逃了。柏林和巴黎的電臺也在為我被召回的消息大造輿論。”
我們的無線電廣播是一個功能強大的武器,受眾范圍非常廣。我建議華盛頓,要求BBC電臺在播放源自美國的新聞時,應當說明它們來自美國。因為法國非占領區的所有人都認為,英國的新聞只是宣傳工具,而更相信美國新聞的真實性。目前看起來,我們有關救濟物資的協定可能會被迫終止。因此我建議,在我們做出任何新的決定之前,都應當通過BBC和波士頓電臺,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廣而告之。我認為在我們做出縮減救助的決定之前,先通過無線電發起一小波針對達爾朗和貝當的輿論攻勢,在輿論影響上對我們應該是有所幫助的。
貝當元帥是真心實意地在為自己的人民謀求福祉,因此他對于公眾輿論是極其敏感的。我認為,在進行廣播宣傳的時候應該特別注意,既能夠讓法國人民了解事實真相,同時又避免任何針對元帥個人的抨擊。眼下,無線電廣播是我們能夠使用的唯一方法,因為法國的報紙已經完全被德國人控制,并且是徹頭徹尾的反美論調。威爾斯6月在給我的回信里寫道:“我們已經采取了一些措施……與在法國占領區和非占領區播出的短波廣播電臺進行協調。”這一消息令我略感欣慰。
克里特島的慘敗成為希臘潰敗的最后一幕,也直接導致希特勒在與達爾朗的交易中勝券在握。在3月份我發給總統的電報中,曾經樂觀地認為——他的“民主國家兵工廠”的演說,將會促使達爾朗傾向于盟國的陣營——現在看起來,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顯然,能夠阻止法國和它的殖民地徹底淪落于德國人之手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某些戰略要地,集中優勢兵力阻擋住德國人前進的步伐,趁還不算太晚的時候。在我看來,地中海對于德國人來說,就是一個薄弱之處。
如果在德國人到達北非之前,美國就派遣一支訓練有素、配備現代化武器的25萬人的軍隊,增援魏剛將軍那支數量少且裝備差的隊伍,我認為是能夠確保盟軍對地中海的控制,并且能使戰爭進程縮短一半的。
在那時,至少魏剛的軍隊是歡迎我們的。假如美國能派出足夠的兵力確保勝利的話,95%的法國人也將會加入美國的陣營。想想如果那時美國就能夠出兵,只需要這么小規模的軍隊,便能夠輕而易舉地將德國人逼退,真是令人郁悶啊。
可以肯定的是,隨著戰事的拖延,德國人的薄弱環節必將越來越多。遲早有一天,為了贏得這場戰爭,盟國會集中更多的優勢兵力到德國戰線上的薄弱點。在當下,這個點就是北非。更早的時候,是魯爾、捷克斯洛伐克和挪威。然而,令人惋惜的是,所有這些戰機都被貽誤了。而能夠提供這樣的優勢兵力的,基本上就只有美國軍隊了,盡管現在還沒人能夠說得清,美國何時會加入這場戰爭。法國一些著名的反德人士告訴我,波蘭、挪威和希臘的經驗教訓使他們認識到,除非情況有大的改觀,否則他們不可能再依賴英國人的援助了。
在達爾朗公開發表廣播聲明四天之后,我們在維希就聽到了羅斯福總統宣布美國將進入“全國無限期緊急狀態”,自此之后,美國將“傾盡全力”抵御針對西半球的攻擊或者威脅。在我看來,這實際上就是對軸心國的宣戰,也意味著希特勒政權終將失敗。
法國民眾對于新的合作協定并不接受(在我擔任大使期間,協定的文本和具體條款始終沒有公開)。我告知總統,一些負責此事的忠于貝當的官員們向元帥報告,協定已引起了公眾強烈不滿的情緒。
德國人控制下的巴黎新聞界,變本加厲地對羅斯福總統和我進行詆毀誹謗,甚至不惜無中生有、捏造事實。一時間,報紙上全是對我們不利的消息。法國非占領區的報紙和雜志也加入了這場宣傳戰之中,有關我們大使館一直在堅持工作的新聞被他們拒絕報道,我們紅十字會的救援項目更是不可能得到任何公開宣傳。當地新聞媒體審查機構的目的,就是通過貶低美國人以及來自美國的援助,來樹立貝當政府的威望。
我從不在意那些報紙或者廣播對我個人的攻擊與詆毀。我一直覺得,有太多的公眾人物花了太多時間擔心他們自己的公眾形象,其實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因此,當時維希那些有關我的報道,無論是報紙還是雜志,我都沒有保留,只有少數幾份發給總統或是威爾斯的剪報被保存下來。我在記錄本里找到了下面這樣一份報道,是來自著名的反猶報紙《皮羅里報》6月12日的文章,讀來相當有趣。不過,這一篇還不算是最荒唐的:
萊希——饑荒將軍
不,饑荒將軍先生,法國人不吃那種面包!
自從這位花架子艦隊的海軍上將來到維希,便引發了諸多話題。對于一位海軍上將來說,這份工作可不容易,因為在海軍學院里是不會教人怎么敲詐勒索的,至少在法國是這樣。
這位海軍上將在維希完全沒有不適應的感覺,他在這里就好像是在健身、在閑聊或者在參加華盛頓的游艇派對,習慣得很。維希的賓館他都了如指掌。他知道怎樣得到皇帝般的款待,就好像他知道怎樣做個病人,坐在蒸汽浴室里,等著隔壁的醫生有時間過來幫他穿上褲子一樣。
雖然知道萊希是一名議會任命的將軍,我們對待他仍然像是在大病初愈之后,有一位朋友到訪一樣激動。我們向他訴說我們如今的擔憂。但他并不是來聽我們的煩惱的;恰恰相反,他過來打探,琢磨著還能從我們這里搞到點兒什么。
這位海軍上將既有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偽善,又有猶太人的貪婪,他所做的工作,我們通常稱之為間諜。
當第一艘美國船到達馬賽港的時候,猶太企業掀起了宣傳的熱潮:市政當局、警察局長、各級官員、將軍、牧師甚至是猶太神父,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等在了碼頭上。萊希表示了感謝,然后走到猶太神父面前,拉著他的手說:“我們要感謝你們身在美國的猶太同胞們的慷慨解囊,這艘船才得以滿載而來。”
不,將軍先生,將這艘船裝滿的并不是你的什么猶太銀行家、猶太朋友或者猶太親戚;因為,你不要忘記,將軍先生,我們托付給你們的六百億美元的黃金又變成什么了呢?
你的猶太企業家們,只是眼看著他們要輸了這場戰爭,才派你來看看能給我們施舍點兒什么。
萊希,美國仁慈的羅斯福陛下的海軍上將,還有他的女人、兒子、女兒、表兄表弟們、侄子外甥們、繼父、叔叔伯父們、天上飛的鳥兒、水里游的小魚,統統回到你們的錢海里游泳去吧,別再來巴黎了。就算你能在維希的渾水里摸到魚,但是在塞納河邊想都別想。
法國人不知道該怎么應付你精明的算計和敲詐勒索。我們發現你的處境也不容易。與達爾朗上將那籠罩在敦刻爾克榮耀光環之下的高貴身影相比,你能算老幾?除了是個該死的商人將軍什么也不是,你覺得你能把自己吹捧成海軍上將夏洛克(15)嗎?
你以為自己變成饑荒將軍就能夠贏得尊重!我們一眼就看透了,你認識的法國人都是些投靠在你的猶太朋友旗下的卑鄙懦夫,緊緊抓著他們的錢袋子,對他們惟命是從。
只有當你的國家,在經歷了兩個世紀的猶太陰謀之后,也開始驅逐猶太人的時候,新法蘭西才會接受你們的大使前來法蘭西致敬。
萊希,饑荒將軍,回到你的國家去吧,繼續去讓小麥發霉,將花生連根拔起,繼續揮霍那些我們正短缺著的東西吧。法蘭西不需要憐憫,我們知道與美國猶太人交朋友的代價。
總之,告訴那些送你來的人,法國人再也不會吃那種面包。
法國報紙的態度在我和華盛頓看來,恰恰是一種褒獎。威爾斯在6月12日的信中寫道:“這些顯而易見是受人指使寫出來的文章很重要,或許正是對你的某種認可,這讓我們看到了你工作的成果,我們在此表示敬意。”
大使館始終處于被監視之中。維希政府一些與我們比較熟悉的人士已經被提醒,他們到使館來得太過頻繁了。盡管如此,我始終相信,如果我們將對兒童的食品和藥物救助行動持續進行到明年冬天的話,就能夠使法國民眾對這種賣國政策的反抗之火綿延不絕,即便這種反抗不那么旗幟鮮明,最終也能證明這些援助物有所值。種種跡象表明,貝當并不完全滿意達爾朗與德國人簽署的協定。我認為,我們的救濟行動,會通過人們的口口相傳而廣為人知。
大使館開始收到大量信件,一天多達五十封。這些寫信的法國民眾請求美國不要理會維希政府的所作所為,繼續保持與法國人民之間的友好情誼。
將近5月底的時候,達爾朗的耳目告訴他,我正在大使館會見一些反政府人士。他派人給我帶口信,以貝當元帥的名義,特別提到了路易·馬林(16)和愛德華·埃里奧(17),他們以反對貝當而知名。可以說這下我被“惹毛了”。我要求在6月4日與貝當和達爾朗召開會議。結果,對于這則違反了外交慣例、通過口頭形式傳達的信息,元帥根本就不知情。達爾朗則試圖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說他并不是對我個人表示質疑,而是他得到了秘密警察和電話竊聽的情報,一些維希政府的反對派領導人聲稱要與我聯系,并尋求美國政府的支持。
在我抵達維希之后,埃里奧曾經打電話給我問候過幾句。至于馬林先生,我更是從未謀面。有關政治的議題,我只同貝當元帥和外交部長進行過討論。我告訴貝當和達爾朗這些,是為了澄清,這其中并不摻雜任何個人私情。我的目的是避免元帥未來再對我作為大使的行為產生誤會,并且我也坦陳,這樣的誤會可能會對我們兩國之間的關系產生不利影響。這次會談對于達爾朗來說不是那么愉快,但是貝當自始至終都是和顏悅色、彬彬有禮。
近期報道的兩則新聞,將人們又帶回到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記憶之中。6月4日,八十二歲的前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去世的消息,令人禁不住猜想,假如他在一戰之后被允許重新統治德國,當今世界的政治格局又會如何呢。
5月21日,美國商船“羅賓·摩爾號”被一艘德國潛艇在巴西海域擊沉,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羅斯福總統譴責這種行為是海盜行徑。這件事極有可能演變成這場戰爭中的“盧西塔尼亞號”(18)事件,從而使我們與海上的入侵者發生公開沖突。
自從3月中旬,達爾朗將貝當政府推向德國陣營造成外交上的緊張局面以來,為了保持維希政權不對美國和盟國的利益造成損害,我馬不停蹄地展開了一系列周轉斡旋工作,令人感到很是煩悶無趣。然而,6月22日突然傳出了希特勒軍隊入侵蘇聯的消息,一時之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到這一方向上去了。四天之后,羅斯福總統在寫給我的信中,對當時局勢的總結概括可能比我更加到位,這里引用如下:
親愛的比爾:
近來很少寫信給你,因為自從5月初我可能感染了輕度腸流感以來,大多數時間都臥病在床。這個原因導致我寫信的數量減少了一半。
在過去的這幾個月里,你無疑經歷了極不平凡的生活,體驗了充當出氣筒的滋味,如同過山車般的形勢變化,還要與騾子一樣頑固甚至是海盜式的人物打交道,總之讓你受苦了。
我想,對于法國的明天或者之后將會發生些什么,你我都已無法預測。
我覺得,好像每當我們為了法國的利益(尤其是為了孩子們),想要進行一些真誠合作的時候,達爾朗和其他一些人總是會說或者做一些愚蠢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來阻止我們。
現在,蘇聯會成為一個轉折點。這或許不僅僅意味著歐洲將會從納粹的統治下解放出來——但我認為我們也不必擔心歐洲會落入蘇聯人的魔掌之中。我真希望在大洋中間能有一處合適的地方,我們彼此都只需要花幾個小時就能飛到,然后在一起待上幾天。我時常掛念著你和夫人。
致以深情的問候。
永遠的朋友
富蘭克林·羅斯福
1941年6月26日
(1)法蘭西第三共和國(La Troisième République),1870年9月4日成立,國號為法蘭西共和國(République Fran?aise),是在1870年至1940年統治法國的共和政府,采用議會民主模式。共和國在第二帝國因普法戰爭的失敗而倒臺、巴黎公社被成功鎮壓后而建立,一直到1940年因為納粹德國入侵而垮臺。第三共和國雖然從未被認為能長期執政,但意外地是法國第一個長久而穩定的共和國政權,贏得法國人對共和政體的支持。——譯者
(2)皮埃爾-埃蒂安·弗朗丹(Pierre-étienne Flandin,1889—1958),法蘭西第三共和國保守政客,共和黨聯盟(ARD)的領袖。1924年起先后擔任過多個內閣部長職務。1934年11月8日到1935年5月31日任法國總理,期間簽署了《法意條約》《法蘇協定》等多個重要國際條約。1936年希特勒出兵進占萊茵蘭非軍事區時,他擔任外交部長。1940年12月,貝當元帥任命他擔任維希政府外交部長;12月13日又任命他接替皮埃爾·賴伐爾任總理;但他只干了兩個月,1941年2月9日,弗朗索瓦·達爾朗把他趕下了臺。——譯者
(3)無勝利的和平:在美國參加一戰前夕,1917年1月22日,伍德羅·威爾遜總統在參議院發表演說時,呼吁以“無勝利的和平”(Peace Without Victory)為基礎,解決歐洲的戰爭沖突。在希望破滅之后,4月2日,他向國會申請批準美國對德宣戰;四天之后,美國對德宣戰。——譯者
(4)威斯巴登停戰委員會:1940年6月22日,根據德國提出的條款,法國簽署了《法德停戰協定》,規定設在威斯巴登的德國停戰委員會負責實施停戰協定,該委員會事實上成為決定法國命運的太上皇,重大決策及高級行政職務任命需提請其批準。威斯巴登(Wiesbaden),是德國中西部城市,黑森州首府,為著名療養勝地。——譯者
(5)共濟會,字面之意為“自由石匠”(Free Mason),全稱為“Free and Accepted Masons”,出現在18世紀的英國,是一種帶宗教色彩的兄弟會組織,也是目前世界上最龐大的秘密組織,自稱宣揚博愛和慈善思想,以及美德精神,追求人類生存意義。世界上眾多著名人士和政治家都是共濟會成員。其會員被稱為“美生”(Mason,原意為石匠),故音譯中文名也稱美生會。中文“共濟會”一詞取其組織性質。從共濟會誕生之初,質疑和反對之聲便不絕于耳,最著名的便是天主教會與共濟會的世紀戰爭,羅馬教皇高舉反共濟會的旗幟兩百多年,直到今天。——譯者
(6)羅伯特·丹尼爾·墨菲(Robert Daniel Murphy,1894—1978),美國外交官。1930年至1936年任駐巴黎領事,1940年法國淪陷后任駐維希政府代辦,他是美國國務院的法國問題專家。1941年2月,主持與維希政府駐北非總代表、北非法軍總司令馬克西姆·魏剛談判并簽訂《墨菲—魏剛協定》,準許美國越過英國的經濟封鎖,與法屬北非開展進出口貿易。1942年秋,根據羅斯福總統的命令,墨菲以總統特使、北非公使之職,對法屬北非進行了考察,為“火炬行動”做準備,并廣泛接觸法軍將領,鼓動他們支持盟軍的登陸行動;11月8日登陸行動前夕,墨菲協助馬克·克拉克將軍成功爭取到北非法軍總司令亨利·吉羅將軍的配合,成功協調了克拉克與法軍將領之間的關系;并與1943年1月到任的英國地中海常駐公使哈羅德·麥克米倫結下深厚友誼,兩人攜手為“卡薩布蘭卡會議”的順利召開和促成吉羅、戴高樂的合作做出了重要貢獻。1943年意大利戰役展開后,墨菲離開北非,協助艾森豪威爾處理有關意大利的外交事務。戰后曾任美國駐比利時、日本大使,助理國務卿,副國務卿。1959年退休后,還擔任過肯尼迪、尼克松等多位總統的顧問。——譯者
(7)威廉·約瑟夫·多諾萬(William Joseph Donovan,1883—1959),美國陸軍少將。二戰時期任美國戰略情報局(OSS)局長,被稱為中央情報局(CIA)之父,現位于弗吉尼亞州蘭利的CIA總部入口處就豎立著多諾萬的塑像。1909年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與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是同學。早年從業法律界,是紐約州水牛城的執業律師。1912年協助組建了紐約州國民警衛隊的騎兵部隊并擔任指揮官。1916年率軍參加了約翰·潘興將軍領導的追剿墨西哥起義首領潘丘·維拉的戰斗。一戰期間任第42師165團1營營長、團參謀長。戰后回到紐約州繼續從事律師工作,并作為摩根財團的代表,先后赴日本、中國、朝鮮、西伯利亞和歐洲旅行,收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情報。1923年后歷任紐約州西區檢察官、司法部反壟斷局局長。1928年赫伯特·胡佛當選總統后,本想提名多諾萬任司法部長,但受到南方反天主教勢力的影響,改為提名其任菲律賓總督,多諾萬沒有接受。1932年作為共和黨候選人角逐紐約州州長失利。通過多年在歐洲、亞洲的商務活動,多諾萬與意大利獨裁者墨索里尼、德國納粹黨領袖等外國領導人建立了廣泛聯系,并認為歐洲的第二場大戰不可避免。羅斯福總統非常欣賞多諾萬在外交和情報工作上的才能。二戰爆發后,羅斯福先后任命多諾萬擔當多個重要職務。1940年至1941年間負秘密使命前往英國、巴爾干諸國和中東地區考察。1941年7月11日被羅斯福總統任命為“情報協調官”,領導新組建的情報協調局(COI),負責統籌不同政府部門和各軍種的情報工作。1942年6月在情報協調局基礎上建立戰略情報局,隸屬英美聯合參謀長委員會,多諾萬任局長,一直到1945年10月,為盟軍情報工作做出突出貢獻。二戰后曾任駐泰國大使、國際情報研究所所長。——譯者
(8)弗蘭克·諾克斯(Frank Knox,1874—1944),美國出版商,1936年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二戰爆發后,他積極支持英國。1940年7月,羅斯福總統改組內閣,延攬共和黨中的主戰派加入內閣,諾克斯成為美國第46任海軍部長,大力發展美國海軍裝備,使之成為具備兩洋作戰能力的強大戰略力量。珍珠港事變后,他積極推薦歐內斯特·約瑟夫·金擔任美國海軍總司令和海軍作戰部長,并大幅改組海軍指揮機構,扭轉了太平洋戰爭的戰局。1944年4月因心臟病去世。——譯者
(9)馬克西姆·魏剛(Maxime Weygand,1867—1965),法國陸軍上將。1887年畢業于圣西爾軍校,后在索姆爾騎兵學校學習和任教。1913年得到一戰時期法軍最高統帥斐迪南·福煦將軍的賞識,在隨后的五年中一直追隨他,歷任第20軍參謀長、第9集團軍參謀長、北部集團軍群參謀長、最高統帥部參謀長。1920年至1922年任法國駐波蘭軍事使團團長,幫助約瑟夫·畢蘇斯基重整軍隊,打敗了米哈伊爾·圖哈切夫斯基指揮的蘇聯紅軍西方面軍,此后繼續負責波軍訓練和后勤供應。1923年任駐敘利亞和黎巴嫩首席軍事顧問,實際就是殖民地總督。1930年任軍事研究中心主任、總參謀長,將法軍二十個師中的七個實現了摩托化。1931年繼貝當之后任最高軍事委員會副主席、陸軍總監,為推動法軍機械化發揮了重要作用。在政治上他反對綏靖政策。1935年1月曾退役。1939年恢復軍職,任駐敘利亞和黎巴嫩法軍總司令,籌組東方軍,準備進襲蘇聯南方。1940年5月19日,在甘末林將軍因戰事失利被撤職之后,七十三歲的魏剛被任命為國防部參謀總長和法軍總司令;敦刻爾克撤退后,法軍精銳主力損失殆盡,他依靠剩余兵力沿索姆河至埃納河建立了“魏剛防線”,6月防線被突破。為防止巴黎被戰火破壞,魏剛聯合貝當宣布巴黎為“不設防城市”,并建議進行有條件的投降。1940年7月任維希政府國防部長,建立停戰軍;9月起任維希政府駐北非總代表和北非法軍司令。1941年2月簽訂《墨菲—魏剛協定》,試圖得到美國經濟援助,引起德國不滿;同年11月被召回法國解職,并第二次退役。1942年11月,盟軍在北非登陸,魏剛企圖飛往北非與之會合,但沒有成功;他抗議德軍進占法國南部非占領區,被黨衛隊逮捕。1943年12月起被囚禁于奧地利,直到1945年。釋放后回到法國,被戴高樂政府交付軍事法庭審判,1946年5月獲釋,1948年5月宣布無罪,恢復名譽。誠如戴高樂所言:“當5月20日魏剛接掌指揮權時,無疑已經太晚了。法蘭西戰斗敗局已定。”著有回憶錄《過時的理想》。——譯者
(10)加布里埃爾·保羅·奧方(Gabriel Paul Auphan,1894—1982),法國海軍少將。1914年10月畢業于法國海軍學院,參加過一戰。戰后先后在潛艇部隊、地中海艦隊、海軍學院擔任指揮官。1939年10月擔任法國海軍副總司令。維希政權建立后,奧方主張采取觀望等待的立場。1941年8月任維希海軍參謀長,期間繼續保持和美國外交人員的聯系以傳遞信息。1942年4月擔任海軍部長后,反對給德國人運輸經濟物資;與馬克西姆·魏剛將軍一起堅決反對與德國展開政治合作。1942年11月8日,英美聯軍在北非登陸后,奧方反對法軍加入德軍陣營;11月11日,奧方命令土倫港海軍:“反對外國軍隊進入空軍基地和海軍設施,避免流血沖突;同樣反對外國軍隊登上海軍艦艇,爭取和平談判;如果無法實現,鑿沉艦隊”;在勸說貝當出走未果的情況下,奧方于11月18日提出辭職;11月26日夜,土倫港海軍在得知德軍企圖奪取艦隊的消息后,將艦隊自沉。1944年8月11日,貝當要求奧方前去找戴高樂談判,但他沒有接受并因此被捕。1946年8月,奧方被缺席判處終身勞役,剝奪政治權利和財產;1955年7月被改判五年監禁和剝奪政治權利,緩期執行;次年政府恢復了他的軍銜和養老金。晚年奧方出版了大量回憶錄,為自己的政治觀點和對貝當的忠誠辯護。——譯者
(11)貝希特斯加登(Berchtesgaden),以希特勒的“鷹巢”而聞名,是德國巴伐利亞州的一個縣,位于阿爾卑斯山腳下,距離奧地利薩爾茨堡20公里。其轄區內的上薩爾茨堡山從1923年起成為希特勒的度假住所,1933年改建成希特勒和納粹高官們的官邸區,1937年又在上薩爾茨堡山的山腳下設立了納粹德國除柏林外的第二政府駐地。為了慶賀希特勒1939年的五十歲生日,納粹黨秘書長、希特勒私人秘書馬丁·鮑曼在1937年下令在上薩爾茨堡山的山頂建造一座別墅,后來被稱為“鷹巢”,作為納粹黨送給希特勒的賀禮,耗時十三個月,1938年竣工。從山腳上山的道路并不直接通到別墅,而是到達1 700米高的平臺,從平臺到別墅的124米需要坐電梯,電梯建造在山巖內部,從平臺通過一座洞門和一條約130米長的通道才能到達電梯的入口處。二戰結束前,艾森豪威爾擔心黨衛軍等納粹核心軍隊撤退到阿爾卑斯山區,命令盟軍在1945年4月25日對上薩爾茨堡山進行了大規模轟炸,“鷹巢”也是主要轟炸目標,但并未受到損壞。貝希特斯加登在1945年5月4日被盟軍占領。“鷹巢”這座希特勒的豪華別墅在二戰結束前并不為人所知,直到二戰結束后才被媒體公開,英國記者瓦德·普理斯在戰后的報道中稱它為“世界八大奇跡之一”,并取名為“鷹巢”。如今的“鷹巢”仍保持著它最初的原始狀態,并吸引了無數的游客。貝希特斯加登于1978年建立了國家公園,是德國最秀麗的風景勝地之一。——譯者
(12)烏利希·弗里德里希·威廉·約阿希姆·馮·里賓特洛甫(Ulrich Friedrich Wilhelm Joachim von Ribbentrop,1893—1946),納粹德國政治人物。參加過一戰,戰爭結束時在駐伊斯坦布爾的德國軍事使團任職。1932年5月加入納粹黨,次年成為國會議員、黨衛隊上校和希特勒的外交顧問,深得希特勒賞識。1934年任裁軍事務代表、駐國際聯盟大使。1936年8月任駐英國大使。1936年11月與日本代表談判并簽署《反共產國際協定》;次年10月又促成意大利加入協定,推動了軸心國集團的建立。1938年2月任外交部長,直接參與了納粹德國發動侵略戰爭的一系列重大決策。二戰后被英軍抓獲,1946年10月被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判處絞刑。——譯者
(13)海因里希·奧托·阿貝茨(Heinrich Otto Abetz,1903—1958),德國外交官,納粹乙級戰犯。早年畢業于卡爾斯魯厄大學,做過圖畫教師。后加入希特勒青年團,成為里賓特洛甫的密友。1937年加入納粹黨,同年進入外交機構。1938年任德國駐巴黎外交代表,并參加了慕尼黑會議。1939年6月因賄賂新聞記者發表親德文章而被法國政府驅逐出境。德軍攻占波蘭首都華沙后,阿貝茨曾陪同希特勒前往視察并擔任翻譯。1940年6月,法國戰敗后,出任德國駐法國大使兼法國占領區高級專員,大肆鎮壓法國抵抗運動,并對維希政權采取分而治之的辦法加以控制,迫使其加強與德國的合作,積極支持賴伐爾復任總理。1944年9月撤回德國。二戰后,1945年10月被盟軍逮捕,1949年7月被巴黎軍事法庭判處二十年監禁。1954年4月獲釋。1958年死于交通事故。——譯者
(14)夏爾·亨西格(Charles Huntziger,1880—1941),法國陸軍上將。1900年畢業于圣西爾軍校。參加過一戰,曾任協約國遠征軍分管作戰的參謀長。1933年任駐敘利亞法軍總司令。1938年當選最高戰爭委員會委員。二戰爆發后,先后任法國第2集團軍群司令、第4集團軍群司令。1940年6月16日,貝當政府決定停戰后,亨西格作為法方代表參加了停戰談判,但未能改變停戰協議的苛刻條款;6月25日停戰后,亨西格任維希政府地面部隊總司令;9月任國防部長。1941年11月11日死于飛機失事。——譯者
(15)夏洛克(Shylock),指莎士比亞的喜劇《威尼斯商人》中的人物夏洛克,是個高利貸者、猶太富商,為人刻毒、貪婪。——譯者
(16)路易·馬林(Louis Marin,1871—1960),法國政治家。1924年起歷任解放區部長(為管理一戰后收回的阿爾薩里和洛林地區而專設的職務)、社會保障部長、衛生體育部長、國務部長等職。二戰爆發后,1940年5月10日至6月16日,他再次擔任國務部長;7月10日,他拒絕參加賦予貝當元帥行政全權的投票。作為天主教右翼共和黨的代表人物,他支持法國地下抵抗組織的活動。蓋世太保對他發出逮捕令之后,1944年4月10日馬林逃到倫敦,成為流亡組織法國臨時協商會議成員。戴高樂曾為他在臨時政府中安排了一個部長職務,但馬林拒絕就任。二戰結束后,馬林參加了對貝當元帥的審判,并先后當選第一、第二屆制憲會議代表、立法委員。——譯者
(17)愛德華·埃里奧(édouard Marie Herriot,1872—1957),法國政治家。自1905年起到1957年去世,埃里奧一直擔任里昂市長。1924年起,曾三次擔任法國政府總理。1940年至1945年因反對維希政府而流亡德國。——譯者
(18)“盧西塔尼亞號”皇家郵輪(RMS Lusitania),英國豪華客船,1915年5月7日在愛爾蘭外海被德國潛艇U-20擊沉,造成共1 198人死亡。由于傷亡者中包括大量美國人,“盧西塔尼亞號”的沉沒同齊默曼電報事件一道成為美國參加一戰的導火索。——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