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盧植帶領劉備走進了馬日磾府邸。

馬日磾是盧植老師馬融的族孫，算是盧植的師侄，但兩人歲數相差不大，平日里也以摯友相稱。

“子干，你可好些日子沒來我這了，是舍不得你那幾壺美酒嗎？”

“翁叔休要胡言，你是千石的諫議大夫，卻盯著我這小小議郎的糧袋子，好不知羞。”

馬日磾扶手把盧植迎進內府，落座后看看劉備，又看向盧植，“子干，這還是你第一次帶門生上我的門，不給介紹一下？”

盧植撫須笑道，“這皮猴子可算不上我的門生。”

馬日磾附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要真是頑石一塊，能帶到我這里來，別藏著掖著了。”

盧植示意劉備，“還是你自己說吧。”

劉備拱手行弟子禮道，“涿縣后進末學劉備拜見馬公。”

馬日磾將他扶起，“賢侄無需多禮，稱我師叔就行。”

劉備扭頭看向盧植，見他點頭才稱師叔，接下來就到了老師喜歡，弟子難受的考教時間。

幾番問題問下來，馬日磾疑惑了，不是說劉備回答的太差，而是太過于平庸，以劉備的表現實在是擔不起盧植的看重。

盧植笑道，“看到了吧，這皮猴子除了算經，別的沒有一樣是能上臺面的，今天還算好的，兩年前更是不堪入目。”

馬日磾回憶起劉備的答辯，違心的贊揚道，“雖有瑕疵，也不失為奇思妙想，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盧植搖搖頭，“你就別替他遮掩了，不成就是不成，孝廉復試之后我會將他收入門下教導，免得他出去壞了我的名聲。”

劉備大喜，連忙跪下拜謝恩師，盧植終于要收自己為徒了！

要知道學生和學生可不同，就如公孫瓚雖然也是他的學生，但頂多算是記名弟子，公孫瓚就算吹破天，盧植也不見得會承認，如今盧植親口陳諾，那以后劉備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說自己師承盧植，這可是兩個概念。

有句話叫師徒如父子，最直白的說就是正式拜師之后兩人的利益關系直接綁定，如果哪天劉備犯事兒，盧植也會受到牽連的。

“劉備拜謝恩師垂憐。”

馬日磾雖不懂盧植這么做的緣由，但也不妨礙他真心祝賀，叫來隨從布置酒菜，不多時三人開始了飲酒作樂。

喝到高興時，馬日磾和盧植開始談論起國事，說到十常侍把控朝政剪除異己時，兩人咬牙切齒，恨不得能生食其肉。

其實為了能抵抗宦官亂政，文人也做了不少事。

比如曹操借著“善古文”的名頭出任議郎這件事就有文人的影子。

曹家是宦官家族本不會被世家貴族接納才對，但曹騰當年左右逢源和氏族大儒的關系都還不錯，儒生士人也沒把他們當成宦官之后來看待，就連袁家也和曹家關系不錯。

曹家為了徹底擺脫宦官家族這一名頭也是費了不少心血，就說一件事。

曹操擔任北部尉時腦充血的棒殺蹇碩叔叔，事情的后續操作就是曹家為與宦官撇清關系而順水推舟做的，要不然曹操就算不被家族責罰也要去蹇碩家負荊請罪才行，但曹嵩卻以強硬的態度告訴文人氏族，我曹家不與賊宦為伍。

結果很明顯，曹操惹怒了蹇碩卻沒有被搞死，憑借著曹家和其余世家大儒與之周旋，十常侍愣是把曹操沒辦法，最后還被推波助瀾的高升一階成為了騎都尉掌管禁軍。

后來被十常侍搞的只能辭官回鄉且不說，如今曹操從老家重新征辟為議郎，已經算是進入了大漢權利的圈子，只要他不犯傻，未來二十年后必定會被推到大漢權利的中心位置去。

明白其中的道道之后，劉備在一旁羨慕的噸噸噸，可也沒辦法，畢竟人是不能選擇自己出生的，與其想這些不如做好準備應付接下來的復試。

…

臨近復試前的十多天，劉備再一次感受到被盧植支配的恐懼，六經治學是必須要做的，老盧拿出了當初上課的全部熱情來對待劉備，剛開始還是針對復試專項教學，然后徹底變味了。

原因是老盧發現劉備接受能力挺強，而且心思敏捷的還能舉一反三。這簡直是意外之喜啊，原本都想著收個秤砣弟子就算了，沒想到他居然能浮上來，那還有什么猶豫的，讓為師看看你的極限在哪兒吧，逆徒！

課程一下子被老盧從小學水平飆到了大學本科，要不是劉備滿地打滾的求饒，老盧估計還得往上提，不把他腦水燒干決不罷休那種。

劉備也后悔啊，暗罵自己裝什么大尾巴狼，和從前一樣裝憨不好嗎？現在可好，盧植隨便一個問題他都要調動所有腦細胞思考才敢作答。

鬼知道為什么還要深入解析易經卦象然后從卦辭分析出當時的環境、找出作者這句話的深意。

可惜他抱怨也沒辦法，日子還是要繼續，如此十幾天的地獄生活過去，劉備終于迎來了休息。

臨考前一天盧植給劉備放了一天假，劉備喜極而泣，別的沒干，是倒頭就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

第二天劉備滿血復活后帶著必勝的決心走進考場，與他同時復試的還有十來個，但布衣白身的就他一個。

考試出奇的簡單，劉備甚至覺得自己不帶腦子都能考過，回去后盧植給與了他答案。

“舉孝廉早已成為了世家弟子晉升的工具，左尚書令的苦心也早已化為飛灰，你就當是個笑話吧。”

這句話把劉備整沉默了，既然是笑話，為啥要讓自己遭受那十幾天的罪？

可這話就算劉備瘋了也不敢說，盧植不嫌棄他愚笨把他當親傳弟子培養，這樣的恩情不管放在哪個時代都是堪比再生父母的，他還不至于這么不知好歹。

閑聊過后盧植問道，“如今復試結束，你舉孝廉的事情已經落地，有想過到哪兒任職嗎？雒陽還是地方？”

劉備明白盧植這是準備給自己鋪路了，感動的對他一拜說道，“學生深知自身的不足，目前還沒有入仕的想法。”

盧植有些意外他居然能和自己當初一樣沉的住氣，疑問道，“莫非你還有成為經學大家的理想？”

劉備笑道，“老師說笑了，我如此愚鈍的人怎么可能辦得到，而且如今的大漢就算多一兩個經學大家又有什么用，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盧植何嘗不知道純粹的文人很難影響到政局這一點，當初他選擇聽召入仕不也是知道大漢的病癥在于宦患和朝堂內斗嗎，只是這又豈是一人一家可以改變的。

搖搖頭，盧植又說道，“你既然有這樣的想法，我也不勸你了，只是有一點希望你記住。”

“請老師賜下。”劉備肅穆靜聽。

“備啊，不管以后的世道如何，你千萬不要對它太過失望，既然天要生我等在這個世上，自然是對我們寄予希望的，若是你覺得這個世界太過糟糕，不如就試著改變它吧，給世界一點希望，也給自己一點希望。”

劉備拜服，“弟子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