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牧上廁所的時候，聽到樓道里兩個女護士的談話聲。

“嘻嘻，真的太沒品味了，他那個發型，搭配他那張大臉，實在是太滑稽了！”

“噓，小聲點，可別被聽到了！”

丁牧本想摸一摸下巴，但摸上去后，也不知道是摸到了下巴還是摸到了脖子，有點油油的，胡子也沒有刮干凈，隨后看了看鏡子。

鏡子里的自己，一張大臉依稀還能看出來五官并不丑陋，只是皮膚有些粗糙，橫肉有點多。

皮膚倒是挺白的，但這突然讓他聯想到了……

豬皮。

白花花的豬皮。

至于發型么……

郭富城的招牌式中分。

原本他從來沒有覺得這個發型配合自己的這張臉有什么問題，但是此時聽了兩個小丫頭的話，越看越覺得別扭，似乎真像她們說的那樣……有點滑稽。

隨后丁牧輕笑了一聲：“嘿……我是怎么迷失自我的。”

他其實問過身邊的人，這個發型怎么樣，聽到的回答大都是，好，不錯，很不錯，甚至有人十分真誠地說，帥，太帥了。

畢竟，作為一個拳打三少，腳踢土豆，頂尖的網絡小說作家，還有數家連鎖酒店的大佬，他能不帥嗎？

隨便洗了一把臉，便聽到門口護士的敲門聲。

“丁先生，護士查房，請問方便進入嗎？”

那聲音甜美無比，語氣恰到好處，禮貌而溫馨。

丁牧搖晃著肥碩的身體出了衛生間，一面回答：“可以進來。”

等兩名護士推著工具車進來的時候，丁牧已經慢吞吞地爬上了床。

這里是國內最頂尖的私立醫院，而這一間病房一晚上就要兩個W，他能享受的服務自然也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

丁牧笑瞇瞇地看著兩個護士，她們溫柔而熟練地做完了例行檢查，就在這時，其中一個叫小莉的護士捏了捏他的手心，十分羞澀地說：“丁先生，您的皮膚真好呢。”

“是啊是啊，丁先生的皮膚好白啊，太讓人羨慕了。”

“說實話，丁先生這么帥氣的大老板，真的很少見呢。”

丁牧感到十分滑稽，大抵就像她們對自己的發型一樣的感受，隨口接話：“你們兩個丫頭就別打趣我了，我這都兩百多斤了，這還帥氣呢？”

小莉頓時義正言辭地說：“丁先生怎么能這么說呢？一個男人的英俊，可不僅僅是體現在體型上的！精氣神最重要，丁先生的那種氣質，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旁邊的護士立刻接話：“就是就是，就像古時候的那些大將軍的畫像，都是胖乎乎的，男生嘛，就是要像丁先生這樣體型魁梧，才能給人安全感，那種瘦不拉幾的奶油小生，說實話，我可是一點都欣賞不來。”

丁牧微笑著瞇起了眼睛，像是一副很受用的表情。

小莉十分小心細致地解下血壓測試器，又說：“像丁先生這么年輕就這么成功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吧？”

“哈哈……”丁牧大笑一聲，說：“我還算年輕？”

“您才多少歲呀！不滿四十吧？”旁邊的護士一本正經地說：“人家都說男人三四十歲一枝花，丁先生現在可是處在人生最為黃金的時間段呢！”

丁牧依舊微笑著，但是思緒卻飛回了少年時代。

要說真正黃金時代的自己，大概還是很多很多年前，瘦瘦的，靦腆的那個自己吧。

因為那時候的自己，還能選擇，還擁有著無限的未來。

他想了想，緩緩開口：“人的一生，總是會經歷無數個分岔路口，每一個分岔路口都會讓你變成完全不同的自己，在得到一些東西的同時，必然會失去。”

聽到丁牧開始說話了，兩個護士頓時一臉認真，貌似純潔的大眼睛露出求知和好奇的光芒，仔細聆聽。

丁牧看著她們的表情，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高興，但此時他卻是產生了一種傾訴欲，繼續說：“一次又一次的選擇，讓我們成了這樣的樣子。”

我得到了很多，我是萬人敬仰的人，身邊的奉承阿諛不絕于耳，那些話總是十分動聽，讓人迷失自我，認不清自己。

后面這些話他沒說出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些話，到底想要表達什么。

但是沒關系，這兩個丫頭無論自己說什么，都會鼓掌，哪怕聽不懂，也會說：“丁先生說的好有哲理，好深奧。”

“丁先生，您說的好有哲理呢。”小莉說。

“嗯嗯，好深奧……”另一個護士補充道。

丁牧不得不承認，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十分享受這種氛圍。

但是此時，他的心里莫名地產生了一種空虛，一種人生不過如此的感覺。

他繼續說：“人啊，總是在一次又一次被滿足的過程中，漸漸被拔高了閾值，于是為了追求更多的刺激，底線變得越來越低。”

甚至他身邊這樣的例子都數不勝數。

有時候，他覺得那些人挺可悲的。

“快樂這種東西是沒有辦法量化的，你很難說清楚富豪坐在游艇上周游世界獲得的快樂和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豐收了滿滿一園水果的快樂哪個更多。”

“金錢和快樂是不能成正比的。”

“以數字量化一些東西，本身就是一種虛無。”

“唯有體驗才是真的。”

兩個小丫頭大概完全聽不懂自己的話了，但是她們依舊做出一副認真聆聽的表情，丁牧感到好笑，也真是為難她們了。

想了想，丁牧又問：“你們兩個丫頭，有沒有后悔過自己做的選擇？”

“選擇？還好吧……”小莉試探著說。

另一個護士則一臉好奇地問：“丁先生呢？您這么成功，應該從來沒有后悔過吧？”

丁牧笑了笑，望向窗外的云，此時已經是盛夏，空氣溽熱難耐，灰白的云團堆積在藍天上，像草原上漫無目的奔跑的羊群，但玻璃將那一切隔開，這里的世界四季如春。

“我么……”丁牧的表情有些出神，隨后笑瞇瞇地說：“17歲那年，有一個重大的選擇，命運的齒輪大概就是在那一刻緩緩轉動，最終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方向。”

“丁先生就是在那時邁向了成功嘛……”

“呵呵，也可能是遺憾。”

兩個女護士看上去還想跟他聊聊天，但是他卻感到有些厭倦了，他擺了擺手，說：“謝謝你們聽我講這么多廢話，辛苦了，給我再來一點營養品吧，你們自己配吧。”

這方面，護士有提成。

頓時，兩個護士十分識趣地相視一眼，隨后安靜離去。

丁牧躺在床上，回想著17歲的那個春天，那真是一個青澀、可愛的黃金時代啊。

可惜，人生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