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線電?”
伊凡不明所以,他愣愣地聽著,眼前的所有人影似在此刻化為蠕動的疥瘡,那一個不停的低語變作了難以言喻的哼唱之聲,伊凡聽不真切。
他只覺此刻自己的意志被那畸形的大樹肆意地摧殘,伊凡再也無法直視其上的任意一個人臉,他轉身遠離了著棵令人不安的大樹,隨后在村莊廢墟的北面找到并走去了老人口中的地下室。
這處昏暗的地下室潮濕又陰冷。
伊凡順著地下室狹窄的通道一直向深處走去,滴答的落水聲響徹整個通道,似有誰在滴答聲的間隙里低語。
“誰在那?”
“干什么。”
“快離開!”
……
那模糊朦朧的聲音一刻不停,越發的嘈雜,伊凡沒有理會那些聲音的源頭,他為自己附上了“英雄氣概”,隨后靜靜地感受著“勇氣”充盈全身的滋味,伊凡繼續向前走著。
他感覺自己的雙腳慢慢陷入了泥濘的地面之中,伊凡幾乎快動彈不得,就好像有人在那淤泥里抓住了他的腳踝。
伊凡邁動著艱難的步伐來到了地下室的盡頭。
地下室的盡頭積滿了水,在那水面的下方有一個僅供一人通過的洞頭,伊凡試著潛下去通過那里。可那積水昏暗且渾濁,這水下的走廊望不見盡頭,伊凡沒有辦法靠憋氣通過那里,他只好上浮重新回到了地下室之中。
“我需要一些供氧設備的輔助,才能通過那片水域。”
伊凡暗自想到,他擰干了衣服的水,離開了地下室回到了瘸腿老人那里,向他打聽附近有沒有氧氣瓶之類的東西。
那老人在得知伊凡無法靠憋氣前往更深處后,便讓伊凡去找“象人”。
“就是那些象人,一群白癡,你有見過他們嗎?”
老人說著,他四處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東西,隨后他拿著一張地圖遞給了伊凡,老人告訴伊凡,那群象人住在沼澤濕地的西北方,自從森林把這里的人們困住后,他們就一直閉門不出。
“這些該死的象人,他們都帶著氧氣罐,非常多的氧氣罐,既然地下室被水淹沒,你帶著一個氧氣罐過去不就好了?”
聽完老人的話,伊凡便向著他指引的方向尋找起象人的住所,很快,伊凡便找到了一間有人居住的房屋,房屋周圍的空氣里彌漫著強烈的花香,推門而入,伊凡發現最里面的房間被人鎖住了。
而在那房門的背后似乎有人在哪竊竊私語著,伴隨著一道中年女人的噓聲,那些隱隱約約的低語聲驟然安靜了下來。
門后的中年女人詢問伊凡想在這里找什么?
伊凡道明了來意,那門后的聲音沉默了一會便道:“我需要你證明自己是個好人,不如你……你去把房子外的發電機修好,我就把門打開。”
聽聞此言,伊凡遵照她的要求來到屋外將那臺發電機修好,門后的女人按動開關點亮了室內的臺燈,隨后伊凡回到屋內,上鎖的房門被人從內部打開,伊凡走了進去。
房間的空氣內彌漫著一股香甜而腐爛的氣味,令人感到窒息,那位身穿厚重大衣,頭戴帶破碎的防毒面罩的女人壓低聲音問:
“你是誰?找我們有什么事?”
兩個小孩躲在女人的身后,年幼的孩子用恐懼不安的眼神打量著伊凡,而那年長的孩子則站在那一動也不動。伊凡看著他們,心想這些應該就是瘸腿老人口中的象人,只見他們都帶著破碎的防毒面具,呼吸處長長的管子垂落于胸前,看起來就像大象的鼻子一樣。
那名婦女見伊凡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開始喋喋不休地自說自話起來。
“你不是這里的人,我從來沒見過你,我們家不喜歡交際,但我認識這里的每一個人,特別是像你這種長著一張可怖丑臉的人,我想我只要看到過,就覺不可能忘記。”
婦女身后年幼的孩子目光刺向了伊凡,他防毒面具上的水汽暴露出他在急促地呼吸,而那婦人依舊在自言自語著。
“這里的一草一木曾是那樣的秀麗,每年這個時候草叢中各種百花爭艷。”
“但請不要被這片土地的秀麗所欺騙,魔鬼現在就潛伏在林間,他可以從你的嘴巴和鼻子那里潛入進你的身體。”
那年長的孩子緊緊抓住母親的手,他目光的朝向從來沒變過。
“你找我們想要得到什么,然后呢?你就站在這里什么都不做?魔鬼我知道你沒安好心,你別想從我們這里奪走任何東西,魔鬼,我不會相信你,聽懂了嗎?任何呼吸這污穢空氣的人我都不會相信……”
婦女的胡言亂語聽得伊凡直皺眉頭,他的注意力被那兩個小孩吸引,等到他回過神來時,婦女強烈的眼神穿透了她那破裂的面罩,緊緊地釘在伊凡的身上,“是你奪走了我的馬爾欽嗎?是你綁架了他嗎?給我交代清楚!”
伊凡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就又聽那婦人說道:“不,那不可能。”
她低頭注視著地板,油膩的黑發垂落在她的面罩上,“那不可能,我的蠢孩子,他跑出去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說他的奶奶會怎樣疼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告訴過他不能跑到外面去。”
“魔鬼會找上他,扯下他的面具,把他帶走……”
“我本想自己去找他的,但是……”
婦人的頭埋得更低了,仿佛是在觀察自己大衣上的死蒼蠅,顯然她的理智尚在,她知道伊凡是第一次出現在沼澤濕地中,而她的孩子看樣子已經跑出去很久了,婦人向伊凡懇求著,希望她能替自己找回孩子。
婦人對外界的恐懼和不信任讓她再也不能邁出房子一步,她將失蹤孩子的房間鑰匙遞到伊凡的手中。伊凡見此,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婦人點頭同意,于是伊凡便拿著那把鑰匙打開了失蹤孩子的房門,在房間的書桌上找到了幾張畫滿蘑菇的涂鴉。
其中好似有一所房子藏匿在蘑菇群中,而后在角落的地毯下,伊凡還找到了一張皺巴巴的簡陋地圖,它像是出自孩子之手,非常的不精確,伊凡只能去它上面標注的大概位置看看。
想到此處,伊凡離開了象人小屋朝著地圖上的圓圈標記好的范圍走去,隨后當伊凡來到這片區域。
這里果然如那小男孩的涂鴉一般,到處生長者灰色宛若巖石般堅固的蘑菇。
伊凡拿出了一張涂鴉,他注視著其上潦草的筆記,心想那個孩子應該就在這間隱藏在蘑菇林的房屋之中。
在通過了一處布滿毒蘑菇的小徑后,伊凡找到了那間掩埋在巖石蘑菇林中的破舊小屋,他翻身跳窗而入,房間里同樣生長著那灰白又夾雜著血絲的毒蘑菇。伊凡小心地一一避過,經過一番探索,伊凡在房屋的最角落找到了一個坐在搖椅上沉睡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睡得深沉而平靜,數朵成熟的蘑菇在她的頭發下茁壯生長,伊凡試著喚醒了她,而這位老太太聞言慢慢睜開了雙眼。有那么一會,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視向前方,直到最后,她才意識到伊凡的存在。
“等等……你不是……”
老太太空洞的雙眼變成了一副懷疑的神情,她緊張兮兮地看了眼右手邊的房門,隨后又環顧一遍這間蘑菇泛濫的房子,發現一如往常之后便逐漸放松了下來。
“沒想到還會來客人。”
伊凡把男孩那些畫滿蘑菇的涂鴉遞給老太太,她接過畫,瞇起眼睛觀察著,老太太先是沉吟一聲,隨即問道:
“你是這孩子的父親嗎?還是他口中的哥哥……”
“這孩子幾天前剛來這里,他當時很害怕,他躲在角落里整整一天都坐著不動,最后還是安靜了下來……他好像挺喜歡這里的。”
“我也喜歡他在這陪我,他喜歡畫畫,但他畫的那些東西又不像是小孩的風格。”
老太太說著,她看了看那長滿蘑菇的小窗,眼神中透露著濃烈的不安。“這片森林并不適合兒童和老人久留……它更適合你這樣的人。”
她告訴伊凡,最近這片地方來了一些外來的村民,他們都聚集在離這里不遠的采石場那,老太太還曾看到過他們,“他們就躲在那里,雖然我的年紀大了,但我的眼睛還沒有昏花,我看到了他們那饑腸轆轆還又空洞的眼神……我知道他們在打什么注意。”
“他們想要生吃我!連同我的家一起吃掉,起初我以為你是他們中的一員,但你似乎能控制住你的……食欲。”
“嗯?食欲……”
“食欲?”
“食欲!”
當這一詞匯從老太太的口中脫出的時候,一股難以抑制的欲望裹挾著伊凡的肉體,就像自己當初無法自控地吃下那些紅色的蘑菇一樣。
此時他只感到自己無比的饑餓,老太太的話語失真為了斷斷續續地嗡鳴之聲,漆黑粘稠的黑色絳蟲從他的雙手七竅中噴涌而出,將那長滿毒菇的老人包裹,一點一點收緊,隨后盡皆鉆回了伊凡的體內。
“我這是……”
伊凡恢復了意識,他身前的搖椅上空空如也。
就像那位老太太從未出現過一樣,原地只剩下一把裹滿菌絲的鑰匙,伊凡將其撿起,正好,旁邊就是一扇上了鎖的房門。
打開房門,在里面,伊凡找到了象人媽媽丟失的孩子,那孩子站在一堵長滿蘑菇的墻邊,他像是在恐懼著什么,濃密的頭發遮蓋住了他那雙焦躁不安、睜得老大的眼睛。
伊凡見此,微微挑起了眉頭,他發現眼前這個男孩外表竟然沒有絲毫異變,但他的精神好像有些失常。
只見他把后背倚靠在柔軟的墻上,浸沒著墻體滲出的白色液體,那孩子一直在那自言自語著,像是在低聲朗讀著什么。伊凡將手伸向他,那孩子嚇了一跳,他慢慢從墻邊趴到地上,蜷縮成一團,喃喃地低語聲變成了大聲的誦讀:
“一只小熊在喝湯,
兩只小熊來探訪,
四只小熊打起了架,
第五只小熊笑彎腰。”
稚嫩的抽泣聲搞得伊凡焦頭爛額,他沒有帶小孩的經驗,見自己好說歹說都沒有用,伊凡只好將這個小屁孩提起放在了背上,準備帶他回家。
當伊凡把男孩抱到懷里時,他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一遍又一遍抽泣地朗誦那段童謠,伊凡聽得心煩了,他只覺得從蘑菇林到象人家的這段路程格外的漫長。
看到伊凡把男孩帶回來,象人媽媽先是對他訓斥了一番,責備他弄丟了哥哥留給他的氧氣罐。
伊凡站立在一旁默默地聽著。
從這番責罵聲中,他得知了象人一家的氧氣罐都是孩子們的哥哥留給他們的。
“他的愛庇護著我們,他讓我們的肺呼吸到潔凈的空氣,而你把他給你的氧氣瓶弄丟了,這就是你感謝他的方式嗎?傻孩子,你幼稚的行為只會讓他感到生氣,我們都必須為你愚蠢的行為向哥哥道歉。”
站在象人母親身后的兩個孩子向后退縮著,伊凡聞言疑惑地看向這四口之家,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見到象人母親口中的哥哥。
隨后象人媽媽帶著男孩去往了后面的倉庫,她取出了一股氧氣瓶完成了伊凡與她的約定。
伊凡接過了這略顯銹蝕的氧氣罐,他將閥門打開后卻發現里面是空的,正當他慍怒地向要對著象人媽媽說些什么時,那婦人立馬按住閥門將其拎緊。
“沒有必要的畫不要擰開閥門,你這樣只會浪費掉里面純凈的空氣。”
看著象人媽媽那認真的樣子,伊凡像是明白了什么,心底隨之升起的怒火蕩然無存,他看著象人一家用著這些空掉的氧氣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只感到莫名的悲哀。
伊凡出了象人家,他正準備返回庇護所時,低頭發現了地上竟有著片片花瓣,那些花瓣鋪滿了道路一直衍生向遠方。
與這陰暗茂密的森林對比在一起,顯得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伴隨著花瓣的指引,伊凡來到來一道上有秘密鎖的房門前,上面的四枚轉輪讓伊凡的腦海內突兀地回蕩起那男孩的朗誦:
“一只小熊在喝湯,
兩只小熊來探訪,
四只小熊打起了架,
第五只小熊笑彎腰。”
“1245?”
伊凡嘗試著將四位數字輸入其中時,那道密碼鎖打開,伊凡推開了房門,一股腐臭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濃郁芬芳的花香與腐爛的惡臭糅合在一起。
在這房間的最里面,伊凡找到了孩子們口中的哥哥,但他已經成為了一具重度腐爛的尸體,無數只蒼蠅圍繞在其周圍,不過奇怪的是,這具尸體所在的地板下盛開著許多鮮花,幾只空了的氧氣瓶散落在旁邊。
伊凡不知道這里曾經發生了什么,但眼前的一幕加上象人一家的態度讓他明白。
那滿地的鮮花就宛若兄長對弟弟們的愛一般,在這骯脹陰冷的森林里悄然綻放,它們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