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壽誕之日,親戚相攻
- 晚唐:歸義天下
- 不可言狀的姚佳辰
- 4509字
- 2023-09-08 15:38:49
大唐乾寧元年(公元894年),晚秋,九月二十六日,正午,沙州敦煌。
張承奉來到這個時代已經(jīng)是三天,在歷經(jīng)大夫診治,巫醫(yī)驅邪等手段后,張承奉的失魂癥并沒有出現(xiàn)好轉的現(xiàn)象。
臥房內(nèi),一名妙齡少女吃著果子,向躺在榻上的張承奉抱怨道:
“我早就與你說過,不能去騎馬。
如今受了傷,母親不聽我的解釋,只說是我沒有勸阻你。
將我禁足數(shù)日作為懲罰,直到今天才給放了出來?!?
說著,少女又啃了一口果子,湊到張承奉的身前,問道:
“你真的記不起以前的事了?”
少女五官生得精致,眉眼間能夠看出她母親李張氏的影子。
此刻二人湊得很近,但張承奉全然沒有異樣的感覺,只覺得她聒噪,吵人休息。
他對這種身材干扁的小女孩實在提不起興趣。
但少女全然沒有察覺到張承奉內(nèi)心的想法,她自顧自的介紹道:
“我叫李玉迎,是你的表姐,承奉表弟,你可要好好養(yǎng)傷,早些康復。”
張承奉敷衍道:
“知道了,玉迎表姐?!?
李玉迎聞言,笑得前俯后仰。
姑母李張氏從屋外走了進來,問張承奉道:
“你們二人在說什么,玉迎都笑成了這幅模樣?!?
李玉迎聽見背后母親的聲音,趕忙朝張承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說漏了嘴,隨即起身向李張氏行禮,解釋道:
“女兒在與承奉表兄說了些近來發(fā)生的趣事?!?
原來這李玉迎并非是張承奉的表姐,而是與他同齡,卻小了幾個月的表妹。
當然,張承奉也不至于為了這點小事向李張氏告狀,他補充道:
“表妹說的那些趣聞,侄兒覺得乏味無趣,反倒是她將自己給逗笑了。”
李張氏沒有繼續(xù)追問,她是樂于見到張承奉與李玉迎二人親近的。
在唐朝,只有同姓之間禁婚,而表親之間,是不禁止的。
張承奉是張家遺孤,出身高貴,又是李張氏的侄兒,而李玉迎則是李張氏唯一的女兒。
若不是張承奉與李玉迎年歲還小,只有十四歲,李張氏甚至恨不得現(xiàn)在就為他們操辦婚事。
唐朝初期,唐太宗將婚姻的法定年齡設為男子二十歲,女子十五歲。
唐玄宗時,為了增加人口,又將婚姻年齡更改為男子十五歲,女子十三歲。
李玉迎自然是達到了法定年齡,但張承奉還需要再等上一年。
李張氏將李玉迎打發(fā)走,問張承奉道:
“靜養(yǎng)了三日,身體可感覺好些了?”
張承奉點頭道:
“多虧了姑母悉心照料,侄兒好了許多。”
李張氏聞言,頗為欣喜,她又走出屋子,將在外邊侍奉的奴婢趕走,叮囑道:
“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靠近這座院子?!?
在奴婢們離開后,李張氏返身將房門合上,連窗戶也不忘放下來。
張承奉目睹這一切,誤以為原主與其姑母關系曖昧,不禁胡思亂想,腦海中出現(xiàn)許多風云人物的身影。
例如十四歲偷開大車的東魏權臣高澄,肉身孝母的劉宋孝武帝劉駿等等。
可自己拿的不是起點主角模板嗎?怎么畫風在往小黃文的方向發(fā)展。
現(xiàn)在可不是說什么‘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時候。
張承奉的腦海中,道德與欲望在撕扯著他,終究是作為現(xiàn)代人的道德觀念占據(jù)了上風。
坐在榻上的張承奉緩緩向墻角退縮,只見李張氏坐了下來,低聲道:
“索勛步步緊逼,非要謀害你的性命,承奉,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張承奉尷尬不已,自己這是肯尼迪坐上心愛的小敞篷,腦洞大開了。
他趕忙點頭道:
“侄兒都聽姑母的?!?
并沒有證據(jù)表明原主墜馬,是歸義軍節(jié)度使索勛暗中派人動了手腳。
但張承奉換位思考,如果他是索勛,也得將自己除去不可。
索勛已經(jīng)當了兩年的歸義軍節(jié)度使,同時也得到了朝廷的認可與冊封。
但他以外姓上位,仍在歸義軍內(nèi)部引起了軒然大波,激起眾人反對。
兩年間,索勛對內(nèi)保持低調(diào),以將軍、常侍、尚書自稱,而不以節(jié)度使自居,表現(xiàn)得如履薄冰。
但張承奉無疑就是他作為歸義軍節(jié)度使的最大威脅,一旦等張承奉大婚,歸義軍內(nèi)部必定會掀起逼迫索勛讓位的浪潮。
實在是祖父張議潮在眾人心中的威望太高了。
李張氏見張承奉如此聽話懂事,更是欣慰,也不在隱瞞張承奉,而是將計劃全盤告訴了他。
張承奉問道:
“姑母準備何時動手?”
李張氏正色道:
“就在明日。”
九月二十七日,李府處處張燈結彩,今天是張議潮第十四女,李張氏三十七歲的壽辰。
黃昏時,賓客盈門,盡是張、李兩家的親族,以及曾追隨張議潮、張淮鼎父子的歸義軍元老。
哪怕索勛與李張氏因為權力而交惡,但礙于兩家都是親戚,還是派了兒子過來賀壽。
這些賓客來此,并不僅僅是為了給李張氏賀壽,更是要借此機會,看一眼張承奉。
此前張承奉墜馬,早已鬧得滿城風雨,讓眾人擔心不已。
這幾日,前來探望的歸義軍重要人物幾乎將李府的門檻都給踩爛,但李張氏以張承奉需要靜養(yǎng)為由,拒絕了眾人的探望。
索勛之子索然并未離開,也是希望能夠確認張承奉如今的情況。
宴席上,張承奉終于出現(xiàn)在了眾人面前,雖然頭上還纏著紗布,但氣色肉眼可見的好,也讓許多人放下心來,其中也包括了索然,只是他內(nèi)心的真實活動,卻不為外人所知。
張承奉坐在了李張氏的身旁,膳食已經(jīng)上齊,但尚未開宴。
本是喜慶的日子,眾目睽睽之下,李張氏放聲大哭。
眾人頗為不解,沙州長史張文徹問出了賓客們的疑惑:
“今日喜宴,李夫人為何哭泣?”
作為全場目光的焦點,李張氏掩淚道:
“妾身并非是傷感自身,而是一想到此前我這苦命的侄兒險些被索勛謀害,心中后怕不已,只覺得愧對亡父?!?
此前大家都有所猜測,張承奉并非是意外墜馬,但李張氏在壽宴上將此事說穿,矛頭直指索勛,顯然出乎在場眾人的意料。
一時間,全場嘩然。
索勛之子索然更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他察覺到事情不對,正欲先走。
但李張氏的四個兒子李弘愿、李弘定、李弘諫、李弘益已經(jīng)帶領家丁,持刀闖了進來。
索然顫抖著聲音問道:
“姨母,你這是何意!”
索然之母索張氏亦為張議潮之女,與李張氏是同父的姐妹。
李張氏并非回答他,而是起身牽著張承奉的手,來到眾人面前,痛心疾首道:
“兄亡弟喪,社稷傾淪,吾弟托孤于索勛。
狼子野心,鳩占鵲巢,不顧人倫之親,圖窮匕見,妄想謀害張氏遺孤。
所賴太保(張議潮)神靈庇佑,得以化險為夷?!?
眾人聞言盡皆憤慨。
此前由于張承奉年幼,大家見索勛有朝廷的冊封,便也捏著鼻子認了下來。
但如今索勛要加害張議潮唯一的血脈,這無疑是犯了眾怒。
索然極力辯解道:
“此事與我父親無關,這是污蔑!她污蔑我的父親!”
但沒有人相信他的解釋,畢竟張承奉的存在,便是索勛的心腹大患。
索勛有理由,也有動機,更有能力謀害張承奉。
見氣氛烘托到位,李張氏繼續(xù)道:
“我雖為婦人,手無縛雞之力,亦是太保之女,愿率眾掃除奸邪,光復祖業(yè),諸位愿與我同心之人,還請右袒!”
說著,李張氏勒起衣袖,露出白皙的臂膀。
眾人遲疑,面面相覷。
此事非同小可,關系到身家性命,自然不會輕易表態(tài)。
沙州長史張文徹站了出來,勸說李張氏道:
“茲事體大,不可冒然行事,倘若失敗,必陷副使于萬劫不復之地。
為何不能等到副使大婚,眾人再來齊心逼迫索勛還政?!?
事情的發(fā)展出乎李張氏的預料,她原以為自己振臂一呼,就能夠群起響應。
就在這時,張承奉站了出來,他毫不客氣的朝著年近五旬的張文徹喝道:
“此前,我墜馬負傷,險些殞命,誰又能夠保證索勛不會再下毒手!
今日賓客眾多,若是推遲舉事,難保事情不被泄露。
瞻前顧后,等索勛調(diào)集兵馬,我們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說罷,張承奉解開自己的衣裳,袒露右臂。
賓客們驚愕不已,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張議潮的身影。
當年那位老人,也是這般果決的帶領他們起兵,驅逐吐蕃,光復河西。
“好!不愧是太保的孫兒!”
一名精神健碩的白發(fā)老者隨即右袒響應,有了第一位,其余眾人也紛紛右袒,以示對李張氏發(fā)動政變的支持。
唯有張文徹遲疑,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大有今日張文徹若是不響應政變,就會有不忍言的事情發(fā)生。
張文徹無奈長嘆,他覺得這件事太過危險,又何必急于一時,但群情激憤之下,張文徹盡管內(nèi)心對政變持悲觀態(tài)度,也只能右袒響應。
索然憤慨大罵,可見到李張氏的長子李弘愿抽出腰間的短刀,當即服軟,苦苦哀求姨母能夠饒他性命,聲稱自己愿意隨他們共誅索勛。
前后變臉之快,讓張承奉大開眼界。
但李張氏卻不顧外甥的苦苦哀求,示意賓客們輪流上前,給索然刺上一刀。
短刀幾經(jīng)轉手,屢屢刺入索然的胸膛,哪怕滿是血洞的索然早已經(jīng)氣絕身亡,可還有許多人在后邊等著交納投名狀。
張承奉此前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學新生,心理承受能力有限,見到這么血腥恐怖的景象,一時間面白如紙,嘔吐不止。
賓客們先后離開,他們回去糾集家丁,跟隨李弘愿、李弘定、李弘諫兄弟三人前往攻打索勛府邸。
而十六歲的李弘益則被留下看家護院。
索然的尸體已經(jīng)被抬走,張承奉此時也從惡心反胃中緩了過來。
空蕩蕩的前院,只有他與姑母,以及正在清掃血跡的奴婢。
李張氏說道:
“承奉方才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
張承奉撓撓腦袋,解釋道:
“我見那老賊反駁姑母,一時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罷了。”
李張氏點點頭,又訓誡道:
“張文徹是你的宗族長輩,承奉不可對他無禮?!?
張承奉暗道:
你自己不還是憤恨張文徹公然唱反調(diào),與我直呼其名。
但還是心中受教,畢竟古代不比現(xiàn)代,還是非常注重禮儀的。
如今張承奉所牽掛的,就是擔心三位表哥能否攻破索府,擒殺索勛。
萬一要是讓索勛跑了,等他調(diào)集軍隊,正如張文徹所言,自己將萬劫不復,必死無疑。
晚秋的沙州,氣候已經(jīng)轉冷,夜色中的敦煌,暮靄沉沉,殘月如鉤。
一場血戰(zhàn)過后,第四任歸義軍節(jié)度使索勛的家中血流成河,尸骸橫七豎八,滿地狼藉。
索勛的無頭尸體倒在地上,鮮血早已流淌,家中子弟、女眷,僥幸生還者都被李張氏的第三子李弘諫押解走了。
在張承奉焦急的等待中,終于聽見了李弘益驚喜的呼喊:
“母親,三哥回來了!”
李弘諫押解眾人回到了李府,他還帶來了兩個物件。
“母親,索勛授首,大事已定?!?
李弘諫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
張承奉看得清楚,兩個物件其中之一,便是一顆猙獰的頭顱。
想必這就是自己的姑父索勛。
直面人頭,此前目睹賓客們虐殺索然的張承奉,心靈再次受到?jīng)_擊。
牽著他的李張氏,甚至能夠感覺到張承奉因為恐懼而在顫抖。
李張氏松開了張承奉的手,但她并沒有去接索勛的首級。
而是伸向李弘諫帶回的另一個物件,歸義軍節(jié)度使印。
李張氏小心翼翼的捧著節(jié)度使印,眼神中滿是癡迷之色。
她低頭輕撫著印璽,一如此前撫摸著張承奉的臉頰。
李弘諫詢問道:
“母親,索勛的家眷都已經(jīng)被拿下,正在前院,應該如何發(fā)落他們?!?
索勛的發(fā)妻,也就是張承奉的另一位姑母早已亡故。
李張氏終于抬起了頭,她瞥了一眼索勛的人頭,冷聲道:
“女眷任由你們處置,至于索勛養(yǎng)育的那些豬狗崽子,還留著作甚,盡數(shù)殺了!”
隨即李張氏將印璽收了起來,而不是將它交給張承奉。
張承奉覺得眼前的姑母陌生的有點讓人害怕。
李弘諫得了指示,快步回到前院,走得虎虎生風。
求饒聲、咒罵聲、哀嚎聲,以及婦人們的哭喊聲一并爆發(fā),爭先恐后的灌入張承奉的雙耳。
男丁被人屠戮,女眷慘遭凌辱,前院還時不時的爆發(fā)出淫邪笑聲。
這些都讓張承奉的身心備受煎熬。
他暫時還未適應古代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張承奉認為自己該做些什么,他想到姑母這些時日對自己的偏愛,于是鼓起勇氣,為索家婦孺求情道:
“姑母,今夜死的人夠多了,不宜再造殺孽,不如將他們?nèi)饋?,也一并放過那些婦人?!?
李張氏勃然變色,她一改往日面對張承奉的溫和模樣,斥責道:
“我拋家舍業(yè),行此險招,莫非是為了自己,還不是為了讓你能夠繼承祖業(yè)!
你難道就不知道斬草除根的道理!
如今我不顧罵名,為你鏟除后患,你怎么還反過來勸阻我!”
張承奉被訓得羞愧不已:
‘是呀,姑母今夜所為,還不都是為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