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透明水晶的確比琥珀手里那顆大了一圈，但使人震驚的不是它的大小，而是它一暴露在空氣中就突然變得暗淡。

問題并非出在它的內(nèi)部，而是表面。

原本平整晶瑩的表面迅速出現(xiàn)細密的凹陷，眨眼間就變得坑坑洼洼粗糙不堪，因此看起來暗淡了不少。

“是被中和了?！?

西奧喃喃道。

“您說什么？”

西奧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嚴峻：“我沒記錯的話，維持結(jié)界的方晶是七天一更換吧？”

喬爾回答道：“是的老板，昨天晚上剛換過。”

“供暖呢？”

“供暖裝置三天前才更換過方晶，可以用十天。”

“那沒錯了……”

西奧全明白了。

七天的任務(wù)限制果然不是系統(tǒng)隨便給的，而是七天后綺麗鄉(xiāng)就危險了。

希望熔爐的開啟不僅僅是為這里帶來了新的發(fā)展可能，更重要的是用表現(xiàn)為金色霧氣的“希望”籠罩了整個領(lǐng)地。

盡管目前還沒有證據(jù)表明這有什么好處，但從他先后影響了塔蘭和一位臭街居民來看，霧氣對人的性格和心理有強大的干預(yù)作用。

在神棄之地想要靠自己生存下去，有希望總好過沒希望。

如今，被良性的希望浸潤著，對領(lǐng)民的精神而言無疑是件好事，

但壞就壞在這全局的“浸潤”上。

無論是靈魂行走時感受到的危機感，又或者他補全那個巖矮人的“空洞”，都代表了“希望”與【次神方晶】水火不容。

現(xiàn)在則體現(xiàn)到了圍繞方晶展開的魔導科技上。

那些暗淡的方晶表面被肉眼無法觀測到的金色霧氣侵蝕、中和，因此才會先變得暗淡，隨后縮小。

之所以無法繼續(xù)供能，是表面的絕緣層隔絕了方晶與法陣的連接，但無法隔絕霧氣的繼續(xù)滲透。

好在維持結(jié)界與供暖的法陣的能源匣是密閉的，暫時不受影響，否則現(xiàn)在結(jié)界關(guān)停，整個綺麗鄉(xiāng)都要暴露在枯萎污染中，夜間供暖停止對蜥蜴人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先把這些方晶都用保護膜收起來，別再拆開了?！?

西奧交待完這句便匆匆離開。

琥珀忙快步跟上。

……

回到辦公室里，西奧皺著眉坐下，飛快地翻看面前壘成一摞的《計劃書》、《申請表》。

見自己幫不上忙，琥珀默默來到他身后，輕輕揉捏著他的肩膀，一言不發(fā)。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西奧手里很快只剩下最后一份。

『白魔法師計劃』

他眉間的疑惑不僅沒能解開，反而越來越深。

“哪里不對勁……”

“什么不對勁？”琥珀問。

“我說不上來，但我總感覺……使不上勁?！?

西奧敲打著自己的腦袋，泛起陣陣無力感。

他不知道該怎么提升蜥蜴人的“希望值”。

原因很簡單，蜥蜴人自從來了綺麗鄉(xiāng)，在被滿足了溫飽后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面前這一沓東西，幾乎都是那五名干勁十足的精靈提出的，他們有著明確的目的、追求和欲望。

研究魔法，搭建溫室，煉金實驗，甚至夜星那樣和內(nèi)森起沖突……

他們是為了領(lǐng)地也好，是為了自己也罷，本質(zhì)上都是對綺麗鄉(xiāng)現(xiàn)狀的不滿。

然而這種良性的不滿，是一種“我希望改變現(xiàn)狀”的干勁。

可蜥蜴人對現(xiàn)狀沒有任何不滿——真的是這樣嗎？

他們可不是那一百位臭街的原住民。

那群人可太知道什么是娛樂了，他們什么都知道，廣播里聽到，親眼見到。

閃爍的魔法霓虹，璀璨的不夜之城，過剩的豐富資源，以及狂暴的靈魂力場。

他們每天都活在魔導工業(yè)的混亂和喧囂里，被冷冰冰的聒噪包裹著。

正是在這種什么都有，但卻又什么都得不到的環(huán)境里浸潤了太久，他們的心也成了得不到滿足的黑洞。

這和蜥蜴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沒有希望”的狀態(tài)。

蜥蜴人活的小心翼翼，他們并非沒有希望，而是“不敢奢望”。

直到現(xiàn)在西奧才看清了這一點，但看清之后他就有些絕望。

一雙溫暖的小手突然覆上了他的鬢角，然后輕輕按壓。

西奧苦笑一聲，抓住了她的手。

“能讓我抱一下嗎？就算和上次借你肩膀扯平了。”

琥珀抿嘴輕笑，然后站在他身前。

西奧輕輕一拉，把她拽進懷里，琥珀發(fā)出一聲驚呼。

西奧抱著助理小姐，下巴磕在她的肩上，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閉上眼，仿佛有那么一瞬將全身的負擔都壓在了對方身上，自己有了一瞬的輕松。

他也很累。

從穿越到現(xiàn)在他也就做了一晚上好夢，結(jié)果第二天就惹上了更多的麻煩。

很累很累。

“熔爐那里的事……我可以知道嗎？”

琥珀輕聲問：“我覺得說出來也許能輕松一些，我也想像美雅女士那樣替你分擔一些壓力。”

西奧知道對方這是帶著淡淡的不滿，她以為自己和美雅分享過熔爐發(fā)生的事，但實際上美雅也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誤會就誤會吧。

西奧整理語言后便將自己靈魂行走期間看到的東西都說了出來，只省去了金手指相關(guān)。

琥珀安靜地聽著，逐漸趴伏在西奧胸口，后者也靠在了椅背上，兩人的身體逐漸貼合。

聽完后，她突然撐起自己，從西奧身上跳了下來。

她平靜道：“讓你開心了？下次我要哭久點才能扯平。”

西奧只能無奈地笑笑。

“你還記得自己的初衷嗎？”琥珀問。

“初衷？”

“是的，初中。我相信你是個正派的人，所以改變這里絕不是一時興起?！?

西奧沉默了。

如果說最初是為了活下去不得已而為之，那么如今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他的確能得到一個“初衷”。

他是一個穿越者，他對西爾維亞——或說神棄之地的秩序，又或者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帶著強烈的鄙夷。

出于尚未消失的良知，出于尚未泯滅的人性，出于尚未涼透的熱血。

恰巧他又是個領(lǐng)主，對自己的領(lǐng)地享有完全的支配權(quán)，那么他就會嘗試做點什么。

“我的初衷很簡單，和西爾維亞那座冰冷的龐然大物比起來，我更希望綺麗鄉(xiāng)是溫暖的，這里有憐憫，有道德，有溫情。

“誠然在西爾維亞也有這些，但它不屬于所有人。只有那些不用付出勞動就能享受到一切的人，有充足的耐心、能力、以及欲望來追求精神的滿足。

“但是，不勞而獲的不端造就了精神根源上的空虛，這種空虛是再多的宗教虔誠、騎士熱忱和傷春悲秋都無法滿足的。

“他們攝入的精神糧食都是無法進入胃袋的食物，只能滿足咀嚼的快感，帶來虛無的飽腹，真正的滿足只能屬于自食其力的人。

“然而，在魔導工業(yè)轟鳴的機器聲中，在西爾維亞的陰影下，在它所建立的秩序里，這些本該真正滿足的人都是弱者。

“弱者不配追求這一切，而想要擺脫弱者的身份，他們就必須找到能讓自己壓迫和剝削的更弱者，等到晉升的那天，也就成了這種秩序的擁護者。

“這是一個可悲的死循環(huán)?！?

西奧的內(nèi)心逐漸通透澄澈。

“但綺麗鄉(xiāng)可以，我希望它可以，這是一片封閉的凈土。

“我所追求的秩序一條脆弱的藤蔓，它必須依托律法和制度才能成長，但它需要一顆種子，是人性里良善的部分，守序的部分，溫柔的那一部分。

“這大概就是我的初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