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氣說變就變。
中午還是艷陽高照，等到傍晚時天空卻已經陰沉下來，烏云密布。
忽而卷起一陣秋風。
幾片枯黃樹葉無助地飄蕩著，最終散落于喧囂且混亂的戰場上。
秋風著實帶著些涼意，以至于曹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當然了，比身體更冷的，是他的內心。
但凡稍微懂一些兵事的人，都明白虎豹騎的失利代表著什么。
這代表著，失去了我方騎軍的制衡，敵人的四五千輕騎可以憑借來去如風的速度，在這片方圓不過七八里的混亂戰場上肆意縱橫馳騁。
一支沒有制衡的騎軍，在步卒混戰的戰場上，可以展現出堪稱恐怖的統治力。
再加上，曹軍在人數上本就處于劣勢，且雙方步卒的戰斗力并沒有質的差別。
這種情況下，這股無人可制的輕騎，不但能夠輕易摧毀曹軍的指揮體系，還可以在友方步卒軍陣的配合下，不斷分割蠶食曹軍的小股步卒。
而且，這場混戰已經持續了將近兩個時辰。
仗打到這種份上，雙方已經殺紅了眼，全都靠一股子氣撐著。
一旦這股氣被對方的騎軍沖散，后果不堪設想。
更可怕的是，即使曹軍想要撤退，也幾乎已經不可能做到了。
有這群輕騎在旁邊虎視眈眈，除非曹昂愿意斷尾求生，付出慘痛的代價，否則絕無可能。
但這份代價，顯然是曹昂決計無法承受的。
“絕對不能放任敵人輕騎肆虐我方軍陣。”
曹昂長長吐出一口氣，語氣堅決，“不然用不了多久，咱們全軍恐怕都會直接崩潰！”
在他身側，曹武咬了咬牙：“司馬，我帶親衛營沖一波，殺殺他們的銳氣！”
“是要正面再沖一波。”
曹昂先是點點頭，緊跟著卻又搖了搖頭，“有求戰之心是好的，但你恐怕不是田楷的對手。而且僅憑親衛營這點戰力，肯定不行。”
他扭頭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于禁，詢問道：“文則有話要說？”
接著，他補充了一句：“家父此前囑咐過我，軍事上可以多聽文則的意見，因此文則不必顧慮，有話請直說。”
“曹...昂公子。”
于禁想了想，換了一個稱呼，“依在下所見，對我軍來說，眼下形勢已經很不妙了，是時候考慮撤退之事了。”
曹昂神情一頓。
怪不得于禁有些為難。
他說這話，實際上冒著很大的風險，需要極大的勇氣。
其他人也就算了，夏侯淵可還深陷敵圍無法脫身呢！
一旦曹昂等人撤退，被敵人包圍的夏侯淵、典韋、孫觀這部分人馬，要么死要么被俘，幾乎沒有其他結局。
假設夏侯淵生還，知道了于禁的提議，會怎么想？
曹操、夏侯惇知道了此事，又會怎么想？
不過從理智上講，于禁的建議其實是對的。
兵法有言：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善于作戰的人只能夠使自己不被戰勝，而不能使敵人一定會被我軍戰勝。
可虎豹騎失利后，敵我之間的平衡已經被打破。
可以說，敵人占據了相當大的優勢。
曹軍已經沒有了維持自己不被戰勝的本錢。
因此，盡早撤退以避免更大的損失，顯然是正確的。
但人嘛，從來都是情感多于理智的生物。
聽到于禁的提議，曹昂還沒開口，曹武卻莫名有些憤怒。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于禁，言語中充斥著不可置信：“大敵當前，軍中袍澤正在前方死戰，你竟然想要拋棄他們，獨自逃生？”
于禁微微搖頭，卻并不回答。
曹武還想說話，卻被曹昂揮手制止：“好了！文則只是私下進言，并非是在軍中議事時擾亂軍心，何錯之有？況且，行軍打仗，未慮勝先慮敗，才能真正立于不敗之地。文則此言不但無過，反而有大功。”
說到這里，他微微頓了頓，看向曹武：“今日之事，只有咱們三個知道，不許透露出去。”
曹武無奈，只得恨恨閉嘴。
“不過，事情倒也沒有真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曹昂話鋒一轉，“田楷既然仗著幽州鐵騎之力，想要在騎軍上決出勝負，那我便滿足他！曹武，速去召集親衛營，準備出戰。”
“昂公子！”
聽聞此言，于禁大急，“虎豹騎完整之時，尚且不是幽州突騎的對手，何況如今已經被擊敗過一次？即使昂公子的親衛營驍勇無雙，也只有五百人，怎么對抗四千多幽州騎軍呢？而且，公子還要坐鎮此地，指揮全軍進退，怎能抽身離去，親赴前線？！”
坦白說，于禁此時是有些失望的。
在他眼里，一個不能時刻保持冷靜的統帥，一文不值。
本來以為，曹昂不聲不響在泰山郡做出一番大事，不說才類其父，至少也算允文允武。
因此，于禁才會提出撤軍的建言。
誰知他竟然如此不智，企圖用殘兵對抗田楷麾下的幽州精銳騎兵！
這不是送死么？！
“文則勿憂。今時不同往日，決戰已至。我若能勝，全軍隨我壓上去便是，根本無需指揮。”
曹昂簡單解釋了一句，卻絲毫沒提自己失敗的可能。
幽州精騎又如何？曹昂早就想會會他們了。
......
戰場西側，虎豹騎臨時駐地，一片沉寂與頹廢。
士卒們雜亂的呼吸聲，伴隨著戰馬偶爾的響鼻聲，清晰可聞。
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曹純，此時臉色都有些灰敗，遑論其他普通士卒。
曹昂見此情形，眉頭微皺。
他沖著這群敗兵大喝一聲：“曹子和！”
“子脩！”
人群中，曹純應了一聲，緩步走了出來。
曹昂看了他一眼，也不廢話：“還能戰么？”
“能！”
曹純咬了咬牙。
“虎豹騎中還有多少可用之兵？”
“一千五百左右。”
“好，給你一炷香時間整軍。”
曹昂點點頭，“一炷香之后，隨我出戰。”
騎軍正面接戰，死亡率極高。但與此同時，能活著回來的潰兵，大部分其實都沒受太重的傷。
不然，根本回不來。
虎豹騎之所以如此頹廢，主要還是士氣低落的問題。
解決辦法也很簡單，贏回來一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