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多平原，當然，除了最東邊的泰山郡。

因為泰山山脈的存在，整個泰山郡接近九成的疆域都被連綿山脈所覆蓋。

靠近泰山郡的幾個郡國，境內也有不少起伏的山巒。

雖然與泰山郡之間隔著一個濟北國，但東平國仍然受到影響。

其下屬章縣東北，就有一片南北朝向、大約七八十平方公里的山地。

章縣城坐落于汶水北岸，與境內山地有大約十里左右的距離，而且兗州漢軍的營寨便設在二者正中央，正好卡在黃巾軍西進路線的正中央。

此時，矗立于漢軍營寨正東方十里處的黃巾軍大營，卻是一片愁云慘淡。

中軍大帳中人影幢幢，大多數黃巾頭目此時都聚集在這里。

“唉，已經在這鳥地方呆了十多天了?！?

帥帳中，一個滿臉橫肉的粗壯漢子正來回走動，口中不滿地叫嚷著：“再這樣下去，不用漢軍攻打，咱們自己就要抗不住了！”

“好了徐胖子。”

一個道人打扮的中年人不堪其擾，皺眉呵斥道：“張大帥和管大帥都在，有你說話的份么？”

“哎，你個臭......”

被稱做徐胖子的壯漢正要出言謾罵，突然被一道不容置喙的聲音打斷：

“閉嘴?！?

說話的是一個面容冷冽的中年男子。

男子端坐在右側上首，頭戴黃巾，寬大的衣袍下肌肉隆起，正是這支黃巾軍的二號人物，小方渠帥管亥。

“大帥?！?

管亥看都沒看臉被憋得通紅的徐胖子一眼，轉而向帥帳主位上一個狀如老農的身影恭敬詢問道：

“眼前這伙的漢軍，明顯要比之前被咱們打敗的那只兗州軍厲害很多。不但兵甲精良，而且其中有一些士卒，一看就屢歷戰陣。雖然騎兵不多，但就步卒而言，比幽州公孫瓚麾下的悍卒還要難對付一點。他們若是一直龜縮在營寨里，不跟咱們野戰，咱們沒什么辦法。要不，想辦法繞過去？”

不用說，被管亥如此尊敬的身影自然是這支青徐黃巾的實際領袖，張饒。

很難想象，統領百萬之眾的大方渠帥竟然會如此蒼老、瘦弱。

時光和苦難，在他臉上雕刻了繁多的、如溝壑般縱橫的皺紋。

身上仿佛背負著千斤重擔，以至于哪怕端坐時，身形也不由自主的佝僂著。

“曹操不會輕易放任咱們離開兗州的?！?

聽到管亥的提議，張饒輕輕搖了搖頭：“一旦發現咱們有南下的跡象，其勢必會銜尾追擊。咱們人太多了，顧頭不顧尾，肯定會被找到機會，到時候才是萬劫不復。”

戰事發展到這種地步，他們的選擇已經變得非常有限。

哪怕他們想原路返回，曹操都不一定同意。

更何況，青州已經快被他們吃光了，不然也不會選擇離開，哪里還有回去的道理。

徐州更不用說，前面剛在那吃了敗仗。

“大帥......”

中年道人面帶猶豫，還是咬牙道：“咱們的糧食還夠吃多長時間？”

最近軍中一直有傳言，說糧食馬上就要吃干凈了。

身為高級頭目，他們的消息來源肯定更多。

當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傳言的真實性時，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這也是今天，他們非常有默契的一起來到帥帳的原因。

“糧食自然還有很多，怎么了？”

張饒抬起頭，輕聲道。

中年道人心中一寒。

追隨這個老人的時間越久，越知道他手段的狠辣程度。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疾病纏身的老者，憑什么將來自各地的黃巾軍捏在一起？

肯定不單單只是一面渠帥的旗幟。

但是畢竟關乎于身家性命，中年道人還是硬著頭皮道：“軍中現在有傳言......”

“你也知道那是傳言?！?

張饒擺擺手，神情淡然地說道：“不過是官兵們亂我軍心的計謀罷了?！?

道人自然是不信的，囁嚅道：

“大帥，曹孟德之前在濟南做國相時，整飭官吏、政治清平，算是難得的好官，咱們未必一定要一條路走到死。”

“噌~”

管亥直接將佩劍拔出一半，眼睛緊緊盯著道人，仿佛他只要再說一句，便要人頭落地。

沒人再說話，帳內氛圍愈發沉凝。

道人的意思很明顯，要不要投降？

一時之間，眾人心思各異。

張饒端坐上首，幽幽嘆了口氣。

人心浮動，隊伍不好帶了。

不過也是時候了。

下定決心后，他緩緩開口：“放心吧，至多三五日，肯定會有結果的。各自散去吧，阿寧和管帥留下?！?

眾人面面相覷，卻也不再多問，紛紛離開。

偌大的帥帳，只剩下三個人。

除了張饒、管亥外，還有一個身穿黑衣、二十余歲的女子。

張饒也不耽擱，直言道：“糧食最多只能支撐七天。”

管亥與女子皆默不作聲，顯然心中早有預料。

“我準備投降曹操。”

聽聞此言，管亥抬頭看了一眼張饒，聲音不大卻十分堅決：“我這條命是張帥救的，按說不應該違逆張帥的命令?？晌易云埢钪掌?，便發誓要替全家十五個親人報仇雪恨！因此，決然無法投降官軍，不然死后無顏面對父母兄弟。”

“你想再博一次？”

管亥肯定的點點頭。

“十五年前的小孩子，如今也長成大人了?！?

感懷聲中，張饒伸手拍了拍管亥的肩膀，又扭頭對女子說道：“阿寧，你怎么想的？”

女子眼眸中滿是淡然，像是閱盡滄桑的老媼，聲音偏偏又如黃鸝般清脆悅耳：“幸得叔父庇佑，我才能安穩活到今天，叔父有話不妨直說?！?

“老朽想借阿寧麾下黃巾力士一用?！?

女子點頭應允：“我會給他們下最后一道命令，協助管帥。此后去留，便請他們自由決定?！?

管亥聞言大喜。

數年前，大賢良師仙逝前，從自己的親衛中抽取一千黃巾力士，護衛在女子身邊。

那可是整整一千個力士！

應該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后一隊成建制的黃巾力士了。

有他們在，自己功成的把握又大了幾分。

“我會給曹操送一份降書，盡可能的迷惑漢軍，便請阿寧替我執筆吧?！?

不知為何，張饒的身影忽然又佝僂了幾分，與精神奮發的管亥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一刻，不知張饒是否在管亥身上，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