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九月,序?qū)偃铩?
隨著樹葉枯黃,天氣逐漸開始轉(zhuǎn)涼。
章城官署前,曹昂翻身下馬,隨手把韁繩丟給侍從,又緊了緊身上衣袍,方才慢慢向屋內(nèi)走去。
經(jīng)過十多天的靜養(yǎng),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極佳。
雖然昏迷了十天,但其實他的身體并沒有出現(xiàn)太大問題,更多的還是精神上的虧空。
后面酣睡兩晚后,整個人就已經(jīng)恢復正常了。
只是昏迷的時間實在太長,曹操勒令他必須靜養(yǎng)一段時間,醫(yī)工確認無恙后才可以離開宅院。
所以一直休養(yǎng)到今天,才被通知來章城參加軍議。
據(jù)說此次軍議的層次相當高,軍司馬是最低的門檻。
實際上,這還是曹昂第一次參加這種檔次的議事。
看樣子,之前百騎突營的表現(xiàn),確實給他在曹操集團內(nèi)部加了不少分。
走過兩側(cè)的塾房,穿過縣寺大門,再越過迎面豎立的罘罳,便來到了議事所用的正堂。
正堂中已有數(shù)人零散的跪坐著,互相之間都沒有交談,整個房間顯得極為安靜。
曹昂隨意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而后便開始閉目養(yǎng)神。
隨著房間里的人越來越多,竊竊私語也轉(zhuǎn)變成高聲喧嘩。
當曹操帶人進來后,各種聲音戛然而止。
這場議事也正式開始。
經(jīng)過一連串的敗仗,青州黃巾軍明確地認識到,自己面前的這支軍隊跟最開始的那支兗州軍完全不同,絕非短時間內(nèi)能夠擊敗的。
所以青州黃巾渠帥張饒派人傳信,先是展示己方的雄厚實力,接著對曹操等人的指揮能力表示認同,最后提出一個方案:只要漢軍保證留在東平,不再進攻,他們可以南下豫州,徹底離開兗州地界。
議事的主題便是:是否要答應黃巾軍的提議。
曹昂在角落里聽了半天,眉頭越皺越高。
有人覺得,漢賊不兩立,怎么能跟黃巾賊談條件,必須徹底擊潰他們。
有人覺得,不能同意,但也不用馬上出兵。黃巾軍能提出這種方案,內(nèi)部肯定出了問題,等他們自亂陣腳再說。
也有人覺得,黃巾軍的提議可以嘗試接受,畢竟戰(zhàn)爭這種東西,能少則少。至于豫州能不能應對,關(guān)咱們兗州什么事?
眾人各執(zhí)一詞,討論了半天也沒有什么結(jié)果。
與會之人好像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
有的渴望軍功,有的單純厭惡戰(zhàn)爭,有的貌似忠君愛國,有的只考慮自家情況。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這其實無可厚非,人皆有私心。
不過,曹昂倒是聽出來點不一樣的東西。
坐在這里的每個人,背后都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繩牽引著。
他們并不是僅僅代表自己。
隱隱約約能從這些人身上,看到兗州本地士族、豫州士族以及袁紹的影子。
當不經(jīng)意間看到曹操微微瞇起的眼睛時,曹昂方才明白,這里顯然不會出現(xiàn)真正的決策。
他索性冷眼旁觀,直到議事結(jié)束,一語不發(fā)。
正如他預料的那般,議事剛結(jié)束,他便被曹操身邊的一個侍從請到了內(nèi)堂。
進來之后,曹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最后一個到的。
濟北相鮑信、騎都尉夏侯淵、別部司馬曹仁、軍司馬荀彧、壽張令程昱以及掛職參軍的籌畫士戲忠已赫然在列。
全是核心成員。
端坐主位的曹操,正側(cè)著身子一臉笑意地看著他:“子脩與會半日,可有收獲?”
“確有所獲?!?
曹昂躬身行禮,坦言道:“堂下眾人貌合神離、心懷鬼胎,實在難成大事?!?
“哈哈哈哈哈?!?
曹操朗笑一聲:“那依你之間,我等是戰(zhàn)是和?”
曹昂剛想回答,卻看見夏侯淵正對著自己擠眉弄眼。
他忽然心領(lǐng)神會。
這是要考校自己啊。
恰巧他也有許多話如鯁在喉,正好借此機會說出來。
因此曹昂并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詢問道:“在回答這個問題前,父親可否先回答孩兒一個問題?”
“哦,你問吧。”
“敢問父親此生志向?”
曹操笑意不減:“記得之前與你說過,為父此生之志,不過欲得封侯作征西將軍而已?!?
“時過境遷,早已大不同,父親又何必欺瞞?!?
曹昂哂笑一聲,朝兩側(cè)微微拱手:“若志止于此,荀司馬、程壽張還有戲主簿豈會接受父親的招攬?”
接著,不等曹操回答,曹昂昂首闊步侃侃而談:
“自中平元年黃巾大亂以來,漢家天下愈加傾頹。及至此時,諸侯割據(jù)之勢已然不可阻擋。繼承了汝南袁氏的政治資源,袁氏兄弟當為群雄之首。英雄如父親、如孫文臺,依然需要借助袁氏之名,才能得到立足之地?!?
說到這里,夏侯淵早已沒了之前的嬉笑之色,與其他人一樣神色嚴肅。
曹操臉上的笑意也已然消失不見,似睡似醒之態(tài)更是讓人完全無法揣度其心思。
但曹昂一點也不怕。
兒子總歸有恃無恐。
況且自己又沒說錯什么。
人只有認清現(xiàn)實,才能確定未來的方向。
從靈帝去世到曹操打贏官渡之戰(zhàn),中間足足十年時間,袁紹與袁術(shù)兩兄弟就是華夏這片土地上的絕對主角。
這就是現(xiàn)實。
沒有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能理解“汝南袁氏”這四個字所蘊含的份量有多重。
兗州八個郡國的太守、國相,其中有三個要么就是袁家族人,要么是袁氏提拔的門生故吏。
最恐怖的是,大漢十三州,每個州幾乎都是這種情況。
若是袁家沒有分裂,他們瞬間能讓三分之一的漢家天下改姓袁!
只能說,幸好汝南袁氏一族的核心人物被董卓砍了個干凈,不然哪有曹操劉備這些人什么事情!
“但這種半獨立的形勢,必然無法長時間存在,不是翻臉就是融合。”
“沒有穩(wěn)定的后勤保障,戰(zhàn)斗力再強的軍隊也是無根之萍,傾覆只在旦夕之間。”
“若是不甘于滅亡,一個穩(wěn)定的根據(jù)地便是所有可能的前提?!?
“這里所說的根據(jù)地,當然不是如同東郡那般,連縣令、縣長都無法完全做主的地方,而是可以徹底掌控的區(qū)域。”
“此時此刻,再沒有比被黃巾軍荼毒過的東平國、任城國以及魯國的北部地區(qū),更合適作為根據(jù)地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