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韋也沒想到,自己爬上山剛剛吃了口飯,就要立刻重新下山。
但軍情十萬火急,卻絲毫耽擱不得。
有臧安寨這個威脅存在,曹昂不敢傾巢出動,只得留下孫觀部及一半的輔兵營,以作防備。
他自己帶著典韋、高順,以及另外一半輔兵營,火速趕往費城。
華城已失,費城萬萬不能出問題。
因為北邊緊挨著費縣的南平陽城很小,無法作為屏障抵御徐州大軍。
而敵軍一旦突破南平陽侯國,便可經由泗水長驅直入,直接威脅兗州腹地。
到時候,泰山郡、濟北國、東平國、任城國、山陽郡將直接處于敵軍兵鋒之下。
整個兗州,將徹底糜爛。
這種后果實在太嚴重,曹昂承受不起。
迎著夜色一路疾行。
終于在子時前,曹昂遠遠看到了武水河畔的軍營。
然而就在曹昂趕往軍營的路上,卻忽然接到斥候提供的情報。
華城守將徐翕,正率領部曲徘徊于軍營之外。
聽見徐翕這個名字,曹昂臉色一沉。
因為其父的所做作為,他對此人并無多少好感。
尤其此番徐州大軍壓境,其人竟不戰而退,將兗州門戶華城拱手讓人,更是使得曹昂由不喜轉為厭惡。
但若是敵軍確實勢大,作為一部司馬選擇保存有生力量以圖后事,也能說的過去。
而且如今防守費城,還需借助此人之力。
曹昂只得強自忍耐心中厭惡,繼續往軍營走去。
靠近軍營大門之后,曹昂方才看清徐翕所部的大致情況。
其部大約三千人,雖然鐵甲不多,但絕大部分都穿著皮甲,裝備并不差。
衣甲上有些許血跡,看起來并不像一箭未發而倉皇潰逃的樣子。
“這是怎么回事?”
“難道撤退時遭遇了徐州軍隊?”
曹昂皺著眉頭,迎了上去。
“曹司馬,還好你來了!”
徐翕看到曹昂,立刻浮現出大喜過望的表情,“我等將士辛苦御敵就不說了,如今只是想在貴地暫借一晚,營中主事之人竟然不許,難道要我等在荒野里待一整夜么?如此做法,恐怕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曹昂眉頭皺地更深了。
不過看在此人身后部曲的面子上,他緩聲解釋道:
“徐司馬勿怪,他們也是依令而行罷了。我此前曾留下過軍令,除非有我手令,否則入夜之后嚴禁打開軍營大門。走,我帶徐司馬進去。”
說完,便帶著徐翕走向已然大開的營門。
曹昂一邊走,一邊問道:“此處軍營較為狹窄,徐司馬怎么不去費城那邊?”
“哼,那費縣令緊閉城門,說什么守土有責不敢輕易打開城門,讓我們明日天亮之后再行入內。”
徐翕冷哼一聲,“遲早給那狗官點顏色瞧瞧!”
曹昂不以為意,甚至對那費縣令憑空升起了幾分好感:“華城那邊情況如何?”
“還能是什么情況,今日上午就已經被攻破了。”
徐翕搖搖頭,臉上沒有半點愧疚,眼里卻浮現出驚懼之色,“曹司馬可知,敵軍有多少人馬?”
“斥候只說徐州軍陣無邊無沿,數量極為恐怖,并不清楚具體人數。”
“十萬人,足足十萬人啊!”
徐翕情緒有些激動,雙手不停揮舞,“這么多軍隊,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華城淹了!我哪里還敢在華城逗留,還不如早點突圍,保存兵力。”
“不可能!”
曹昂一怔,立刻出言駁斥:“整個徐州都不一定有十萬大軍,陶謙瘋了才會帶著所有兵馬來攻打泰山,徐州他不要了?”
按照曹昂之前得到的情報,徐州的軍隊數量大概在六萬至八萬之間。
這還是算是臧霸所部之后的數字。
徐州五個郡國,六十二個縣邑,不用留軍隊守衛么?
上哪兒弄來十萬大軍?
難道陶謙把境內的豪強私兵,都聚集到了一起?
怎么可能?!
當真有這種本事,還有董卓袁紹什么事?
天下早就姓陶了!
“曹司馬有所不知。”
徐翕連連搖頭,“前段時間,下邳人闕宣聚眾十余萬,禍亂郡縣。不知為何,此人旗號竟然出現在了攻擊華縣的徐州大軍中。闕宣竟匪夷所思的,和陶謙聯手了!”
“竟是如此?”
曹昂此時有些相信了十萬大軍的說法。
畢竟,無論黃巾還是泰山賊,賊寇出了名的人多勢眾。
說到此時,曹昂已經走到了軍營大門前。
他向留守在軍營的伊籍交代一聲,后者便開始替徐翕等人安排住處。
為防止出現意料之外的變故,曹昂拉著徐翕并排立于營門之外。
可隨著徐翕麾下部曲依次入內,曹昂逐漸發現有些不對。
徐翕麾下的部分軍士,竟然在武器上掛著首級。
這本來也沒什么。
這個時代,將戰場上斬獲的首級懸掛起來以夸耀戰功,是很常見的事情。
但問題是,首級的數量也太多了。
只有三分之一的部曲進入軍營,曹昂細數之下,發現這些士卒攜帶的首級,竟然已經超過兩百!
也就是說,區區三千人潰敗步卒,竟然在撤退途中斬獲了六百個敵軍首級。
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更何況,曹昂竟然在這些首級中發現了十幾個稚嫩面孔,看起來年紀絕對不超過十五歲。
曹昂瞇起了眼睛,狀似無意的問道:“徐司馬此前在撤退途中,遇到了徐州的軍隊?”
“是啊。”
徐翕面色如常,語氣平靜地回復道:“遇到了一支規模不大的敵軍,我等趁其不備聚而殲之,斬獲頗豐。”
曹昂愈發驚疑,徐翕的情緒不對!
他繼續問道:“我見其中還有尚未到束發之齡的首級,這是怎么回事?”
徐翕嘴角猛地一抽,強自控制表情:“我等之前遇到的那伙敵人,可能是臧宣麾下的賊兵。曹司馬也知道,這些賊寇慣會裹挾鄉民,竟然連尚未長大的孩童都不放過。”
說話時,徐翕麾下一眾部曲均已進去軍營。
徐翕的一名親衛牽著前者的坐騎,走動近前來,打算跟隨前者一起入內。
而當曹昂視線掃過這匹戰馬的脖頸處時,神色徒然一僵。
他伸手攔住徐翕親衛,用盡全身力氣,以控制自己緩慢前行的腳步與正常無異。
來到戰馬旁邊,取下一個面容黝黑憨厚卻怒目圓睜的首級,重新回到徐翕身旁,輕聲問道:
“這個,也是徐司馬所得戰功?”
曹昂身后,伊籍面色大變。
不僅是他,曹昂的幾名親衛同樣面露震驚之色。
但因為他們都在徐翕身后,又站在陰影處,所以徐翕并未察覺到其中異樣,一臉興奮的解釋道:
“不瞞曹司馬,此人正是我親手所殺!最開始遭遇時,此人反抗極為激烈。可是沒用,最終還不是被徐某一刀梟首!”
他剛剛突然意識到,之前提到首級時,自己表現的不夠興奮,不符合自己顯露出來的性格。
因此,這里他做了一些調整。
曹昂點點頭。
一手伸到背后,拍掉拉扯自己衣服的手臂,一手提著首級,緩步往中軍大帳走去。
伊籍無奈,只得跟上。
一路沉默。
當徐翕被帶到大帳前方時,終于覺察到氣氛有些不對。
他停下腳步,說道:“曹司馬,天色已晚,徐某就不打擾了。”
說完拱了拱手,就要往住處走去。
可還沒等他轉過身,就被一只鐵鉗似的手掌抓住了手臂。
曹昂幽幽說道:“入內。”
“曹司馬...”
“我說,入內。”
見曹昂瞇著眼睛,神情甚為駭人,徐翕到底還是不敢違逆。
甫一進入大帳,曹昂便將一直拎在手中的首級,輕輕放到案幾上。一雙圓目,正對著徐翕的方向。
然后,他轉身抽出了倚天寶劍。
“曹司馬!”
徐翕見此情形,大聲呼喊道:“這是何意?”
曹昂不答,手握倚天劍繼續靠近徐翕。
后者轉身就要逃出大帳,卻被曹昂親衛按倒在地。
典韋與高順二人,面色均有些疑惑。
伊籍面容焦急,顯然知道其中內情,但此時卻一股手足無措之感。
走到徐翕面前,曹昂指了指案幾上的首級,終于開口:
“你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沒關系,我告訴你。他叫叔孫由,是費縣豐寧里的里長。”
“他是個好里長。”
徐翕聞言,掙扎地更厲害了,口中不住地嚎叫。
“伊籍此前一直在拉扯我身上衣袍,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跟我說,眼下敵人大軍壓境,費城多一個士卒,守下城池的把握就多一分。”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當我看到叔孫里長死不瞑目的眼神,心中的一股戾氣卻怎么都壓制不住。”
徐翕已經不再掙扎,開始不停地求饒。
但曹昂卻不再多說,按著徐翕的頭顱,一劍揮下。
頓時便人首分離。
“我曹昂寧愿戰死費城,也要在叔孫由面前,親手斬下汝之頭顱!”